萧珪听他二人争执一番,大约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说道:“乌那合,我相信你是诚心前来帮我。谢谢你。”
高舍鸡听到这话,感觉有点奇怪。
乌那合凝视萧珪,重重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弯腰下拜施了一礼。
萧珪对高舍鸡说道:“高将军,可否找来一件干爽衣服给他换上,再弄一点吃食过来?”
高舍鸡点了点头,“行,我去安排。”
说罢,他就走了。
乌那合对着高舍鸡的后背做了一个怒目瞪眼、歪嘴吐舌的可笑鬼脸,再又对萧珪竖起大姆指,“萧先生,你是一个明白人!”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你还没说,你打算怎么帮我?”
乌那合看了一眼门口,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不是有那一条秘道吗?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离开拨换城!”
萧珪皱了皱眉,“我不能离开。我必须守住这座城。”
“守不住的!”乌那合急忙说道,“突骑施的苏禄可汗已经派了使者过来斥责托利大设。他若不想丢掉自己的脑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攻打拨换城。再者我听说,他们正在到处网罗匠人、收集木材,准备制造攻城抛石机。等他们造好了这个厉害的大家伙,你们这个小小的土城,瞬间就要被它砸得稀巴烂!”
萧珪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造好抛石机?”
乌那合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就算他们没有抛石机,你们也是肯定守不住的。托利虽然暂时放缓了攻击,但并非是因为他拿你们没有办法。实际上,他只是在等待后方的援军与粮草补给的到来。等他们吃饱了肚子、壮大了力量,他就会一口气把拨换城砸成粉末!”
萧珪皱了皱眉,“他还有援军?”
乌那合说道:“没错,三千骑兵押着粮草已经过来了。到那时,托利手下就有了六千多人马,你们才多少人?”
萧珪沉默不语。
乌那合挥舞着双手,激动的叫嚷起来:“就像巨大的铁锤对付小小的面饼一样,托利只需要轻轻的碰一下拨换城,你们就完了!全完了!守不住的,别做梦了! ”
“闭嘴!”萧珪低喝了一声。
乌那合不再叫嚷,认真的说道:“萧先生,我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想要帮你!”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唯一能帮我的,就是带我逃命。是这样的么?”
乌那合撇了撇嘴,“如果你要多带几个人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千万别让太多人发现了这条秘道。不然,大家都走不了。因为它非常的狭窄,很容易就被堵塞起来。”
正在这时,高舍鸡去而复返,拿来了一件衣服和一张锅盔饼。他显然是听到了乌那合刚才的话,愤然道:“乌那合,我们是唐人,跟你不一样!”
乌那合说道:“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想活命。难道不是吗?”
高舍鸡将衣服和面饼往乌那合身上一摔,“我懒得同你废话!看在萧先生的面上,这两样东西送给你。现在,你马上给我滚蛋!”
乌那合眨巴着眼睛,讪讪的说道:“高将军,真的需要我来帮你滚蛋吗?……那么至少,你先得给我一颗蛋!”
萧珪突然大笑起来。
高舍鸡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要拔刀,“混蛋,还敢消谴老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乌那合连忙躲到了萧珪身后,急乎乎的嚷道,“我只是对于你们的一些俚语俗话,还不是太了解。就像你刚刚说的那一句,马上给我滚蛋,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珪笑得更加欢乐。
高舍鸡指着乌那合骂道:“意思就是,叫你马上滚出拨换城,滚得越远越好,休要让我再碰着你,否则定要割下你的蛋来,拿去喂狗!”
乌那合浑身一哆嗦,“噫呀,太恶毒了!”
高舍鸡快要被他气乐了,“还敢装腔作势,看我不宰了你!”
萧珪伸手挡了一下高舍鸡,说道:“好了,不要再闹。现在,我们去办一件紧要之事。”
“何事?”二人一同问道。
萧珪对乌那合说道:“你先吃些东西,然后在此歇息。我叫人过来,给你处理伤口。”
乌那合点了点头,撕咬了一口面饼用力的咀嚼,嘴里嘟囔道:“又干又硬,难怪你们管它叫锅盔饼——意思就是,可以把它当作头盔来用吗?”
“不是。”萧珪说道,“这种饼既能管饱又易于保存,轻易不会腐烂。在行军途中,将士们喜欢将它放在头盔里面带着走,饿了就能拿出来吃,很方便。所以它就有了这样一个别称。”
乌那合对着手中那张面饼,两眼一瞪,“那万一头上长了虱子,怎么办?”
高舍鸡连忙拉着萧珪往外走,“萧御史,我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去,别管这个满嘴废话的混球!”
乌那合急忙说道:“能不能告诉我,混球和混蛋有什么区别?”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高舍鸡忍不住回过身来,瞪着乌那合大声骂道:“你既是混球,又是混蛋,这没有区别!”
乌那合讪讪的问道:“那为什么,非要骂成两个不同的样子?”
“我揍死你!”高舍鸡终于暴炸了。
萧珪连忙把高舍鸡拽了出去,关上了门。
高舍鸡气得直喘气,“这厮存心消谴我,简直太可恶了!”
萧珪像哥们一样,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算了,高将军,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去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
高舍鸡释然的笑了一笑,点头,“好,我们走!”
稍后,萧珪把严文胜、郝廷玉、秦洪与裴蒙这几个人叫了过来,再加上高舍鸡,一共六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
萧珪说道:“高将军,乌那合确实很狡诈,不可深信。但他今天给我们提供的一条重要线索,却是非常有用。”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是指,那一条井中密道?”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不管乌那合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但这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却是真实无误的存在。我们必须把它很好的利用起来。说不定,它能帮我们一些大忙。”
高舍鸡问道:“萧御史,有何打算?”
萧珪说道:“现在说打算,还有一些为时过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先要下井去探一探路。”
“不行!”高舍鸡毫不犹豫的否决,“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严文胜也道:“先生,让我去吧!”
萧珪摆了一下手,“先不要争,你们听说我。”
大家都收了声,看着萧珪期待他的下文。
萧珪说道:“我下井探路,并非是要逞英雄,我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计划,专门用来对付突骑施人。但是,除非是我亲眼见到了密道当中的一切细节;否则,我的计划就不能实施。”
高舍鸡好奇的问道:“萧御史,究竟有了什么计划?”
萧珪说道:“抱歉高将军,不是我要隐瞒,只是现在三言两语的,我和你们讲不清楚。总之,我要马上下井探路。此事不容耽搁。别的事情,都可以待我回来再作商议。”
高舍鸡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城里城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
萧珪笑了一笑,“我们两个都去了,军府衙门那边,怎么办?”
高舍鸡说道:“那萧御史的意思呢?”
萧珪说道:“依我之见,首先,乌那合今夜突然出现在城中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
高舍鸡点头,“这是应当。”
萧珪再道:“严文胜,我要你留下来紧紧的盯着乌那合。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能让他离开那间屋子,但也不要虐待羞辱他或是将他激怒。总之,暂时将他软禁就可以了。”
严文胜抱拳一拜,“喏!”
萧珪说道:“秦洪,郝廷玉,裴蒙,你们三个随我一起下井。”
秦洪与郝廷玉都抱拳应喏。
裴蒙愣了一愣,“先生,我也去吗?”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裴蒙。
自从进入拨换城以来,裴蒙是萧珪一行所有人当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他既不能挥刀砍人也不能拉弓射箭,军府衙门那边也轮不到他来出谋划策。他甚至不能胜任,在医舍那边帮忙抬担架的体力活。
于是,不乏有人把裴蒙看成了一个,只会光吃闲饭的废物累赘。
迎着大家充满质疑的目光,裴蒙自嘲的笑了一笑,“你们别误会。我不是不肯去。我是担心我去了没有什么用处,反而拖了大家的后腿。”
萧珪说道:“我叫你去,自有我的道理。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一下,跟我来吧!”
裴蒙叉手一拜,“喏!”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你还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我去打点。”
萧珪说道:“干粮饮水,铁锹铁铲,照明之物。井外务必有人严密看守,任何闲人不得轻易靠近!”
高舍鸡重重的一抱拳,“马上就办!”
稍后,萧珪等人全都换上一身窄袖紧身的干练武服,配备贴身短刃和利于近战的单兵臂张弩,带齐干粮饮水等物,一切准备就绪。
一架软梯从井口放了进去,郝廷玉自高奋勇第一个下去探路。没多久,他就摇动了井口的信号绳。
其他人陆续下到井里。
萧珪第三个下去。下降了约有十五米深的时候,他发现水井的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隧道,里面透出亮光,是郝廷玉点亮的火把。
在进入隧道之前,萧珪四下观察了一下。这个小隧道距离井底的水面,大约还有两三米高。如果不是爬到井底来观察,还真是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片刻后,四个人都进入了这一条小隧道。在它里面爬行了约有六七米深,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空腔。这里四周全用结实高大的石块支撑,像是一座建造在地底的房子。
萧珪点着火把四处看了看,发现石块上面有一些古人祭祀的壁画与图案。
秦洪走到一堆凌乱的石堆旁边观察了一阵,说道:“先生,这里发生过严重的塌陷。它可能就是乌那合说的那一个,姑墨古国皇室贵族的墓葬。”
萧珪走过去看了一看,“没错,是很像。”
郝廷玉在另一面喊道:“先生,这里有一条道!”
大家都来到了郝廷玉的身边,弯腰下身一看,果然发现一条狭窄的过道,延伸到了漆黑的远方。
萧珪说道:“乌那合说,这里曾经有一条地下河,但是现在它已经干涸了,于是就有了这一条秘道。”
郝廷玉说道:“先生,我先进去探路!”
“千万小心!”
郝廷玉爬了进去,没过多久就从里面发出了喊声,示意安全。
萧珪等人陆续跟着爬了进去,深入十几米,通道变得开阔可以直立行走。
大家点着火把一路摸索小心前行,走了不知道有多久。
渐渐的,脚下的路变得有一些滑湿,还能闻到一股草木腐朽的酸臭味道。
萧珪说道:“我们可能,已经来到了城外的盐沼地附近。”
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郝廷玉喊道:“先生,前面有亮光,应该是出口!”
萧珪说道:“看来是天亮了。突骑施人已经把拨换城团团的包围起来,附近随时有可能出现,突骑施的巡逻骑兵。从现在起大家都要小心一些,莫要暴露了行踪。”
“明白!”
大家熄灭了火把。
郝廷玉仍旧走在前面,从一个大树洞里面钻了出去埋伏起来。他仔细的观望了好一阵,确认四周安全之后,才对洞里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萧珪等人陆续钻出树洞,秦洪将散落在四周的枯枝烂叶收拢,将洞口隐蔽起来。
大家在这一片盐沼地里,埋伏观察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一名,突骑施的巡逻骑兵出现。
萧珪说道:“看来突骑施人,对这一片盐沼地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裴蒙说道:“西突厥十姓部落的人,都比较迷信。他们认为水是圣洁的象征,但是盐沼地里的水却是有毒不能饮用。所以他们认定,盐沼地是被天神诅咒的地方,充满了不祥与危险。所以,他们轻易不会接近盐沼地。”
郝廷玉十分好奇,“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珪说道:“你难道忘了,裴蒙的老主人裴伷先老令公,曾经是干什么的?”
郝廷玉眼睛一亮,“对哦,裴老令公可是西突厥部落大酋长的乘龙快婿;他还是,曾经的西域传奇!”
萧珪淡然一笑,“所以,裴蒙对于西突厥部落的大小之事,也是了如指掌!”
郝廷玉和秦洪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裴蒙。
裴蒙眨了眨眼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现在大家终于明白,萧珪为何要把形同“废物累赘”的裴蒙,一起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