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骑施人退兵了。
哥舒道元率领唐军重整营盘,准备应对敌人新一轮的攻势。手下将佐来向哥舒道元报告,说在后营发现了大批突骑施人的尸体,可能是以前乌那合抓来的俘虏。
哥舒道元连忙来到现场一看,简直头皮发麻。几乎所有的突骑施人全被砍下了头胪,干涸的鲜血将整个地面涂上了一片猩红,让人感觉像是来到了九幽地狱。
眼见此景,哥舒道元忍不住唾骂起来,“想不到乌那合除了狡诈,还能这么残忍恶毒!”
一旁的将佐也道:“我军从不轻易杀俘。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恐怕有损我军声威,哥舒将军也会受到一些牵累。”
哥舒道元双眉紧皱,说道:“这还用得着传吗,御史钦差就在我们眼前。”
将佐有点紧张起来,“万一这件事情让朝廷御史台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哥舒道元沉默不语,心想:按我朝律法,滥杀俘虏确是一项重大罪名。现在就看萧珪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了,毕竟乌那合与他率领的拓羯骑兵不是真正的唐军,反倒更像是他的私人雇佣军……
另一边,乌那合率领拓羯骑兵撤回了军堡。萧珪和严文胜带着军堡的火头军与军医、杂役这些人,正在忙于安置他们的饮食起居,更重要的是得赶紧救助伤员。
今天这一仗,乌那合可就打得有一点憋屈和郁闷了。他手下的拓羯兄弟战死一百八十多人,重伤也有百余人,轻伤难于计数,就连他自己都挂了一点小彩。好在军堡的医药物资准备还算充分,负伤的拓羯骑兵全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救治,这好歹是让乌那合沮丧的心情,稍稍有所缓解。
军堡里面稍显混乱,萧珪正在忙于安顿伤员。疲惫又郁闷的乌那合随便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往下一躺,闭上眼睛打盹去了。
突然有人一脚踢来,乌那合被惊醒。睁眼一看,是严文胜。
乌那合的心情正当不爽,恼火的叫道:“你为何踢我?”
严文胜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乌那合,说道:“你干的好事!”
乌那合跳起了身来,“我怎么了?!”
严文胜说道:“谁叫你滥杀俘虏?”
乌那合眉头一皱,“杀便杀了,碍你何事?”
严文胜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会给萧先生带来很大的麻烦?”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这能有什么麻烦?”
严文胜说道:“我朝律法森严,滥杀俘虏重罪一条。你不会不知道吧?”
乌那合直翻白眼,“这我还真不知道。”
严文胜十分恼火,便就指着乌那合骂了起来,“你这蠢材,早晚要害了先生!”
乌那合的心情也正当不爽,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他一掌打开了严文胜指着他的手,怒道:“严文胜,你不要对我指指戳戳,我忍你很久了!”
严文胜对着他的胸口猛然一推,“正好,我也忍你很久了!”
“来啊!!”
两人同时大吼,全都拔出了刀来。
眼看着一场决斗就要爆发,近旁的郝廷玉等人和拓羯骑兵们连忙跑了过来一起劝架,好歹将他二人拉分开来。但两人的火气都大,隔着一群人还是叫骂不休。
“萧元帅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同时一惊,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萧珪走了过来,看了看严文胜和乌那合两人的架式,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全都盯着萧珪,看他如何发落。
萧珪很平静的说道:“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恐怕没有时间让你们打架。严文胜,你去哥舒道元那里询问一下战况。立刻动身。”
严文胜应了喏,余怒难消的狠狠瞪了乌那合两眼,翻身上马离开了军堡。
“乌那合,你跟我来。”萧珪说罢,朝着雕楼走去。
乌那合对着严文胜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迈开大步追上了萧珪。
萧珪沉默不语,径直走上了雕楼第二层,来到一间房里。
乌那合进来一看,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两桌酒菜。军中饮食称不上丰盛,好在量大管饱。
“坐吧!”萧珪说道,“我们边吃边聊。”
乌那合愣了一愣,走到桌几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搬起食物就是一阵猛啃。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清晨到现在一直水米未进,还真是有一点饿坏了。
萧珪说道:“没人跟你抢,慢慢吃,不着急。”
乌那合没有理睬,依旧狼吞虎咽。
萧珪也就不说他了,自顾吃喝起来。
只过了一小会儿,乌那合就已经把他桌几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萧珪指了指自己的餐几,“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呃——”乌那合摆了摆手,还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以示回答。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别生严文胜的气,他就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哎……”乌那合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
萧珪有点好奇,“为什么?”
乌那合说道:“此前我在先生面前夸下海口,一定守住营盘。可是,我连一天都没能坚持下来。”
萧珪说道:“拓羯骑兵,本就不擅于防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
乌那合撇了撇嘴,说道:“我杀了那些俘虏,先生也不怪我吗?”
萧珪说道:“这件事情,责任在我。”
“啊?”乌那合一愣,“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那么多的敌军俘虏留在前方军营里,的确是一个重大隐患。此前郝廷玉已经向我汇报此事,我也想好了善后之法。但当时于阗王宫突生变乱,我便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些俘虏。等我回来,前方战斗已然打响。这件事情,也就被迫搁置了。”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想好的善后之法,就是把那些俘虏交给于阗国?”
“是的。”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于阗国有很多的矿山和马场,这些俘虏会是很好的青壮农奴。其中或许还有一些人,会自愿成为于阗军堡的军奴。我朝对待战俘,一般都是采取这样的办法。委实顽劣不堪者,该杀的那也得杀。”
乌那合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当真是不怪我吗?”
萧珪淡然一笑,“估计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骗得了西域之狐吧?我有没有说谎,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乌那合咧嘴笑了一笑,说道:“但我听严文胜说,我这样滥杀俘虏,会给先生带来很大的麻烦。”
萧珪说道:“或许会有,或许没有,这都是我的事情了,你不必过分关注。”
乌那合说道:“但这个祸,毕竟是我惹下的。”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乌那合,你还记得开战之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吗?”
“我记得。”乌那合朝上指了一指,“就在那上面的议事厅里召开的。”
萧珪说道:“当时所有人都不赞同我的策略,只有你乌那合愿意支持我。你还当众宣称,要放弃于阗国的雇佣,改为效忠于我。”
乌那合笑道:“说说而已,我才不会真的把钱退给他们。”
萧珪说道:“你可能是在说说而已。但我们,全都把它当真了。”
乌那合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意思就是,从那一刻起,萧珪就是乌那合与三千拓羯的雇主了。在他人看来,你们简直就是我萧某人的私人武装部队。但有一点,我没打算付钱给你。”
乌那合哈哈的笑了起来,“不要紧,反正我们已经拿足了报酬。”
萧珪说道:“乌那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乌那合想了一想,说道:“先生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滥杀俘虏了。”
“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弄懂。”萧珪说道,“乌那合,没有你的支持,我打不了这一仗。既然我当众表态,接受了你和三千拓羯的效忠,那么无论你们是立功还是闯祸,那都是我萧珪必须承担的责任。俘虏已杀定局已成,多说便是无益。现在,我只要你将全部的心思,放在眼前的战事之上。别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去应付,不用你来费神多想。你我二人各有职责,明白了吗?”
乌那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会给你……”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面带微笑的说道:“乌那合,这不像你。”
乌那合咧嘴一笑,立刻站起了身来,“吃也吃饱,喝也喝足了。我去看一看那些受伤的弟兄们!”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托利也杀了吗?”
“没有。”
“去把他带来,我有话同他讲。”
“好。”
乌那合应了声,却是站着没动。他眼神深深盯着萧珪看了片刻,以手抚胸弯下腰来,认真的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面露微笑,心中想道:这只狡猾的臭狐狸,倒也还有几分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