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的巨响,将方圆百里之内的生灵都给吓坏了。就连于阗城中熟睡的人们也被骇然惊醒,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赶紧跑!
于是乎,戒严多日罕有人踪的于阗大街之上,突然人满为患。很多人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就仓皇的跑出了家门,在寒风与恐惧的双重折磨之下,瑟瑟发抖。
正率军埋伏在山谷一带的唐军将士与拓羯骑兵,全都惊呆了。尽管他们都已是上过战场、砍过人头的勇士,但他们从娘始里带出来的、对大自然的恐惧本能告诉他们——你们除了害怕,别无选择!
此刻,不管是哥舒道元这样的百战老将,还是乌那合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油条,甚至包括勇冠三军的李嗣业与力挫吉阿波的那一朵烈火银花,全都表情呆滞瞪大了双眼,毫不掩饰的表达出了他们的恐惧之情。
所有人都深切的体会到了一条真理:在老天爷的威力面前,任何人,都将渺小微末如尘埃!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说了一句话,“我终于知道,萧元帅为何没有下达任何作战指令,只叫我们准备摸鱼了。”
众人扭头一看,是哥舒翰。
哥舒道元回过了神来,大声道:“众将士听令!”
“喏——!!”唐军将士们大声吼起。
哥舒道元说道:“分散阵形,十人一伙。封锁周边所有通道,不得放走任何一名突骑施人!”
“喏!”唐军将士们的情绪陡然高涨起来,吼声变得更大了。
“出发!”
随着哥舒道元将手挥出,唐军将士们迅速而麻利的分散开来。
乌那合却是骑在他的大黑马上,不急不忙的扣起了牙齿。
郝廷玉有点着急了,“乌那合将军,你为何还不发令?”
“着什么急呀!——啊吐!”
乌那合一边说着,一边吐出了一块陷在牙缝里的肉屑,把郝廷玉恶心坏了。乌那合自己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郝廷玉,你小时候玩过浇水捉鱼吗?”
郝廷玉直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乌那合说道:“我小时候就经常和我的伙伴们,一起浇水捉鱼。我们会先用石头和泥巴,把小溪河的某一段封死,再用面盆和水桶把那里面的水浇出来。慢慢的,不管是鱼虾还是泥鳅全都没有了藏身之地,只能趴在泥水当中,乖乖的等着我们去捉。那别提有多过瘾了!”
郝廷玉冷笑了起来,“乌那合将军的童年,还真是丰富多彩呀!”
“少说屁话!”乌那合骂骂咧咧的瞪了他两眼,然后说道:“现在哥舒道元已经带着唐军去封锁外围了。在我看来,他们就像是截断小溪河的石头和泥巴一样。那么我们,就只好等着水被浇干之后,下水摸鱼喽!”
郝廷玉微微一怔,这个混蛋,居然说得挺得有道理!
乌那合又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我看这阵势,估计是整座冰斗湖山都塌了。那么大的水,没几个人能够逃得出来。等天亮之后,山上的大水应该就能冲泄完毕,水势也将放缓。到时我们再冲进去,白白的收捡那些半死不活的突骑施人。我的弟兄们,到时候你们能够找到多少战利品,那就全凭各人自己的本事了!”
拓羯骑兵们听了都很兴奋,一个劲的大叫:“将军英明、大首领英明!”
郝廷玉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我算是服了这个混蛋了!
冰斗湖汹涌的水流奔泄而下,不断的冲击薄弱的山石,缺口变得越来越大,水流也就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山脚下一人多高的巨石,都能被滔天的洪水冲得打起了滚来。
军营里的那些人和马会是一个什么境况,也就可以想见了……
萧珪和裴蒙、严文胜并肩站在一座山峰上,对着远处那一片被夜色笼罩了的军营,已经站了许久。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也仍是这样站着,很有默契的保持着此间的沉默。
终于是严文胜拉开了话闸,他说道:“阿蒙,你说要是会游泳的话,能不能在那里讨得一条活路?”
裴蒙摇了摇头,“怕是难。”
萧珪说道:“这种时候就算是水性极佳之人,也是难以逃生的。因为水流的巨大冲力,让人无法保持泳姿,它甚至能够直接将人击昏,然后溺毙。水中夹杂的石头和树木等物,人马只要撞上,非晕即死。”
裴蒙点头,“在下赞同先生的说法。”
严文胜啧啧的摇了摇头,拿起手中的大弓看了几眼,说道:“这一箭果然射得很不寻常。眨眼之间,击杀万人!”
裴蒙扔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萧珪没有理会他们。他双眼微眯,神情淡漠的看着前方,心中想道:高舍鸡将军,还有拨换城的弟兄们。萧某人这就算是,给你们报仇了!
严文胜看着萧珪这个表情,突然想起了数日前的一件事情。
记得那天他陪着萧珪还有哥舒道元,一同来到了冰斗湖山上,准备在那里修筑一道河堤。当时先生的神情,似乎就和今天一样。
想到这些,严文胜情不自禁的干咽了一口唾沫,周身打了一个寒颤……原来,当先生真正动了仇恨之心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个表情!
过了一阵,裴蒙说道:“先生,差不多是时候,去给哥舒道元和乌那合下达命令了。”
萧珪说道:“传我令,务必活捉尔微特勒。”
裴蒙问道:“还有呢?”
萧珪转身朝着帐篷走去,“我累了,睡觉去。”
裴蒙目送萧珪走远,有一点愣住了。
严文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胸膛,“阿蒙,你一向都很聪明的,怎的现在犯傻了?”
裴蒙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对着严文胜叉手一拜,“还请严大教我。先生发生的军令,怎会如此简单呢?”
严文胜说道:“简单,有什么不好吗?”
裴蒙说道:“山下可是有一两万名突骑施的士兵,多少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成为我军的俘虏。前次乌那合杀俘,已经惹来了不小的麻烦。现在这些俘虏该要如此处置,先生总该给出一两句话来吧?”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务必活捉尔微特勒。”
裴蒙皱了皱眉,“那意思就是,其他人……随便?”
严文胜慢慢的点了点头。
裴蒙惊讶道:“莫非……真的……杀光?”
严文胜又慢慢的点了点头。
裴蒙惊愕的看着严文胜,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无语。
严文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现在终于听懂了,先生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哪一句?”裴蒙问道。
严文胜说道:“记得当时,我们是在阳关休养。姚闳想尽了办法算计先生,我很生气。但是先生一点都不生气。我问先生,为什么?”
裴蒙道:“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严文胜说道:“我记得先生说道,这世上可恨之人与可恨之事那么多。他姚闳,算个屁?”
裴蒙皱了皱眉,说道:“严大的意思是,先生一般不会去憎恨于谁。但若先生真正动了仇恨之心,那就……”
严文胜摇了摇和,示意裴蒙赶紧打住,不要再说了。
裴蒙又深吸了一口凉气,小声道:“严大,你可知道,先生为何如此憎恨尔微特勒?”
严文胜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清楚。但我隐约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若不灭了突骑施汗国,先生……恐怕不会善罢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