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一顿丰盛的全鱼宴后,李隆基坐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走了。顺带着,他把刚刚离开皇宫一天的杨玉瑶,也一并带了回去。
影殊有些感慨,说三娘再在真是得宠了,圣人一天也不能离了她。
萧珪对她问道:“影殊,你去请三娘的时候可曾问过,她是否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影殊说道:“三娘嘴上说没有。但我估计,她心里肯定有。”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她对你都不能说。只能私下里,单独对我说?”
影殊点头,“应该是。”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圣人的眼睛。杨玉瑶还没有开口,我就已经被圣人提前敲打了。然后,杨玉瑶还被带走了。”
影殊微微一惊,“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得去书房,好好的想一想今天的事情。你也来吧!正好有些事情,我还要问一问你。”
影殊应了喏。
萧珪先走一步,影殊给他取来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消暑解渴。
萧珪刚喝一口羹汤,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夏天到了。尹阿婆的轩辕冰坊该要开起来了。”
影殊笑道:“先生,应该是元宝商会的轩辕冰坊。”
萧珪略微一怔,然后笑了,“你瞧我这大东家做得!……我竟然忘了轩辕里的冰坊,早已纳入了元宝商会的旗下。”
“对呀!”影殊笑道,“这碗冰镇银耳莲子羹,就是洛阳城内的轩辕冰坊,专程送来孝敬大东家的。先生觉得,味道如何?”
萧珪点了点头,“味道不错——你为何没有将其取出,献给圣人享用?”
影殊说道:“那是因为,先生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家底全都抖露得一清二楚。”
萧珪面露笑容,饶有兴味的看着影殊,说道:“这就是你,从韩相公那里学来的,为官之道吗?”
影殊淡淡一笑,说道:“先生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韩相曾说,君臣之间的关系,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仇人,它就是君臣。君臣之间不能太过疏远,但也不能过于亲密。否则,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珪微微一怔。沉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萧某今日,受教了。”
影殊连忙叉手拜下,“影殊不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影殊,你提醒得很及时。最近以来,我离圣人的确太近了一些。乃至于他伸手过来敲打我的时候,我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影殊问道:“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珪就把今日钓鱼打赌和请求赦免高仙芝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影殊听。
影殊听完之后十分惊讶,“先生真是,好大胆子!”
萧珪说道:“就连你也觉得,我有一些胆大妄为了?”
影殊点了点头,说道:“若非如此,圣人不会亲自开口,叫先生三思。高公公也不会反复劝说,让先生改变主意。”
萧珪问道:“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影殊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这完全处决于圣人的心情!”
萧珪沉思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就随它去吧!”
影殊却是十分担忧,说道:“先生为了一个高仙芝,不惜触碰到了圣人心中的底细……这当真值得么?”
萧珪说道:“我认为,值得!”
影殊苦笑起来,“先生又在任性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你怎么讲,你就是骂蠢材都行。反正,这件事情我已经干了。我不后悔。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干!”
影殊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声,脸上却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说道:“虽然有些任性鲁莽,虽然有些虑事不周……但这恰好也是先生讨人喜爱、受人敬重的地方。”
萧珪两眼一瞪,“你是在骂我,傻得可爱,对吧?”
影殊以手掩唇偷笑起来,连连点头。
“臭丫头,把头伸过来!”
“我不!”
萧珪刚要跳起来抓人,影殊连忙叫道:“先生、先生!我知道圣人口中‘代价’二字的含义了!”
萧珪坐了回去,拍了拍手,“那你就好好的说一说。说得好,我今天就饶了你。”
“是,先生!”影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觉得,圣人今天多少是有一点愠恼。因为先生在与圣人嬉乐的时候,突然提了一个既破坏气氛、又十分出格的要求。这不仅扫了圣人的兴,还让圣人有些为难。”
萧珪说道:“换作是我,我可能也会有一点恼火。但是要救高仙芝,恐怕也就只有这样一个机会了。我不能再错过。”
“哎……”影殊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再道:“先生不妨,这样设想一番。假如有某一个商会的属下,趁先生高兴的时候偷偷给你下了一个圈套,然后逼着先生不得不答应一件,你原本不想答应的事情。先生会怎么做?”
萧珪说道:“我会遵守诺言,替他把那件事情给办了。但从此,那名属下再也无法得到我的信任和重用。”
“哎……”影殊又叹息了一声,“这或许,就是圣人所说的‘代价’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下巴,“看来这个代价,当真是不小嘛!”
影殊一脸苦闷的说道:“事情都已到了这种地步,先生怎的还是一点都不着急?”
萧珪两手一摊,“着急有什么用?就算我大哭一场,圣人心中的想法又能改变吗?”
影殊苦笑摇头,“不能。”
萧珪把空空的汤碗往前一推,“那么,再来一碗。”
影殊哭笑不得,只好起身,去给萧珪另盛一碗冰镇莲子羹。
萧珪看着她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的小模样,乐得呵呵直笑。
影殊把汤碗放到他的桌上,气呼呼的说道:“圣人都已生气了,先生竟还笑得出来!”
萧珪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臣子不能与君王太过亲近。”
影殊急急说道:“那也不能得罪君王呀!”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当今圣人,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宽宏大量。但是,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要说得罪……就今天这事,它还不至于。”
影殊直皱眉头,“先生何以料定,你就没有得罪圣人?”
萧珪说道:“因为当初在上阳宫中,我与圣人密谈的时候,有意着重阐述了拨换城的战况与细节。尤其是与高仙芝有关的事情,我是一件也没落下,全都说给了圣人听。”
影殊连忙问道:“圣人当时,作何反应?”
萧珪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在三天三夜的密谈之中,圣人很少针对何人何事明确表态。但是说到高仙芝将我打晕装进麻袋,然后冒充大唐钦差去往敌营投降的时候,圣人的表情颇为复杂……但是,赞许居多!”
影殊眼睛一亮,“高仙芝身上最大的问题,应该就是这件事情。如果圣人对高仙芝此举有所赞许,那么高仙芝,应该还有救!”
萧珪说道:“这就像是,今天在小岛之上,圣人故意去问杨玉瑶的那个问题。其实答案早已明摆着,圣人已经决定答应我的请求。但他就是要借杨玉瑶之口,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影殊说道:“所以,高仙芝的事情,先生也只是说出了圣人心中早已存在、只是没有公然挑明的想法?”
“对。”萧珪点了点头,“现在你还觉得,我得罪了圣人吗?”
影殊总算了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奇问道:“圣人为何不敢挑明,他对高仙芝的看法呢?”
萧珪说道:“不是不敢,是不愿意。”
影殊静静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我明白了!……真正要杀高仙芝的人,是宰相李林甫。圣人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高仙芝,而与刚刚受到重用的宰相,闹出什么隔阂与矛盾来。这对圣人来说,绝对是得不偿失!”
萧珪打了一个响指,“聪明!全对!”
影殊却又皱起了眉头,“但是现在,和宰相有了矛盾的人……可就换成先生你啦?!”
萧珪说道:“这是早晚的事情。该来的,就让他趁早来了吧!”
影殊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影殊终究还是浅陋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