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胜正待细说,突然山洞里传来张果老的声音。
“你们在做甚?”
二人起身相迎,张果老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萧珪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太公,今日不炼丹了?”
张果老悠悠叹息了一声,“丹炉炸了。”
二人吓了一跳,张果老便又笑了,“骗你们的。”
二人哭笑不得,连忙给张果老让座上酒,小心伺候哪敢怠慢。
张果老小饮了两口美酒之后,对萧珪说道:“你又想出山了?”
萧珪说道:“没有。”
张果老说道:“那你为何,对山外的事情如此关心?”
萧珪反问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果老轻抚须髯,不急不忙的说道:“你可曾想过,倘若此时出山,你将面对什么?”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会有许多人,想要杀我。比如孟津漕帮的那些渣滓。”
张果老说道:“没了官身,又脱离了皇家的庇护,你能自保吗?”
萧珪说道:“很难。但我总不能,一辈子藏在这大山里面吧?”
张果老问道:“那你出了山,又能做什么?”
萧珪说道:“我知道,没了权力、失了地位,我干不成什么大事。但我原本就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不想成就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我只想找回,我最初的念想。”
张果老说道:“你要去西域,找帅灵韵?”
萧珪点头。
张果老轻笑了一声,说道:“去了西域,你能做甚?”
萧珪说道:“和她一起,好生过日子。”
张果老又问道:“那好日子,是你想过就能过的吗?”
萧珪说道:“我们闲云野鹤、双宿双栖,不招谁也不惹谁。但凭我们两人的本事,怎么就不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了?”
张果老呵呵轻笑了两声,说道:“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萧珪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张果老说道:“你也不看看,你在山外有多少仇家。且不说,你出山之后能不能活着走出关中。就算你顺利抵达了西域,就能确保从此平安无事吗?帅灵韵跟着你,能有一天安宁日子可过?”
严文胜插了一嘴,说道:“先生,老太公所言在理。别的不说,寿王和邢人凤肯定不会放过你。上次先生远走西域之时,他们行刺未能成功。这次……可就难说了!”
张果老说道:“这两个,倒还好说。萧珪你别忘了,当初你诈死辞官又逃婚,圣人心中该会做何感想?”
萧珪皱了眉头,沉声说道:“李林甫逼我攀咬太子,我不屑为之。倘若圣人因此怪罪于我,那他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昏君。此等君王,我萧某人不想伺候!”
严文胜颇为惊诧。
张果老却是不以为然,笑吟吟的说道:“呵,真是大义凛然哪!”
萧珪有点郁闷,“老太公,你老人家有话就请直说,又何必冷嘲热讽?”
张果老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对了。那个李林甫可是一个心狠手辣又非常记仇的人。你既不肯乖乖的屈从于他,又得罪了他一心效忠的圣人天子。并且,他还是寿王的忠诚拥戴者。你猜他李林甫,将会如何对你?”
萧珪苦笑了两声,“这还用猜?”
张果老轻抚须髯,一本正经的说道:“综上所述。你若出山,便就只有三个字等着你。”
萧珪与严文胜异口同声道:“死定了?”
张果老笑呵呵的摇头,说道:“直接埋。”
严文胜忍不住笑了。
萧珪既生气又好笑,骂咧起来,“怪老头,你还是炼你的仙丹去吧!”
张果老扬起拂尘,萧珪很配合的往旁边一跳。
严文胜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看来,朝堂与江湖都不会轻易放过先生。接下来,我们该要如何是好?”
秦洪放下手中的活儿,走了过来。
张果老却是美滋滋的喝起了酒,满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萧珪看着张果老,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一辈子躲在这个山洞里面,哪也不去。”
张果老果断点头,“确实妙法,此乃上策。”
萧珪说道:“烦请老太公,赐我中策和下策,如何?”
张果老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关我屁事?”
萧珪差点就要炸毛了,“你你、你老人家可是天下敬仰的得道高人,怎能如此粗陋?”
张果老冷笑了一声,“他人敬仰,与我何干?老道生来便是如此粗陋,你待怎样?”
萧珪深呼吸了几口,笑眯眯的稽首而拜,“不愧是得道高人,天性纯真。老子曰道法自然,我又有了新的领悟。弟子多谢师尊!”
张果老不动如山,淡淡说道:“少拍马屁。办法自己想,老道才懒得管你这些闲事。”
严文胜与秦洪见他们师徒如此斗嘴,都在一旁偷笑起来。
萧珪无奈的扣起了脑门,狠狠的琢磨了好一阵,说道:“看来,解铃还须铃人。”
秦洪说道:“先生言下何意?”
严文胜道:“莫非先生,要去找咸宜公主?”
“闭嘴!”
萧珪大骂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就是脸皮再厚,也无法再去面对她了。我说的解铃之人,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昏君。”
严文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偏过头来,示意让秦洪答话。
秦洪说道:“诚如先生所言,那昏君确实心狠手辣。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杀一个不够,他还一口气连杀了三个。如此狠毒之人,他又怎会轻易饶了先生?”
萧珪说道:“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和这样的君王谈感情,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秦洪道:“那就只能,谈利益了?”
萧珪说道:“既然都不讲感情了,那事情也就好办了。”
严文胜和秦洪同声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萧珪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张果老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
张果老瞪起眼睛,长长的眉须都已飞舞起来,“孽徒,你想做甚?”
萧珪抬手一指,大声喝道:“来人哪!把这个怪老头,给我绑了!”
张果老反应极快,突然起身撒腿就跑。
严文胜和秦洪都被惊呆了,“跑得真快啊!——真是老当益壮!”
张果老边跑边骂,“你这孽徒,早晚要被天雷给殛了!”
萧珪笑道:“不怕,现在是中午。”
张果老一溜烟的跑进了山洞里。
秦洪和严文胜忍不住大笑了一阵,然后问道:“先生,究竟该怎么办?”
萧珪慢慢走到一旁,放眼看着连绵起伏的大山,说道:“张果老手里拽了一些东西,不肯给我。那些东西,或许就是我出山之后,赖以翻身的本钱。”
严文胜迟疑了一下,说道:“此前,帅东家托郝廷玉捎来一个盒子,还有一封书信,如今应该都在老太公那里。先生所言,莫非就是这些物件?”
“当然不是。”萧珪说道,“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也曾前去讨要。但是怪老头一直扣着不肯给我,我也没有勉强。这两样东西,与我翻身毫无关系。”
严文胜好奇问道:“那还能是什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皇帝,应该是这天底下最要面子的一个人。”
“何意?”严文胜与秦洪异口同声。
萧珪说道:“我拒不配合李林甫,诈死辞官又逃婚,皇帝必然对我极度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我并未犯下什么滔天之罪。此前我的西域之行,多少立下了一些功劳,朝廷方面早有安案,对我有所赏赐。”
严文胜面露喜色,“原来如此!这么说,先生应该仍有官爵在身?”
秦洪却道:“我看未必。先生既已主动辞官,又哪里还有什么官爵?”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看来老秦,不太了解皇帝。他确实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但他也一向注重赏罚分明——至少,他很想让文武百官知道,圣人赏罚分明。”
秦洪说道:“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但意思我懂了。”
严文胜道:“意思很明显嘛!就算皇帝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该给先生的赏赐,他也仍旧会给。”
秦洪点头,“原来如此。”
萧珪说道:“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不会因为我的一纸辞呈,就没收我的一切。就算他真的很想让我滚蛋,表面上做一做样子,他也应该有所挽留。就算挽留不住,他也会赏我一些鸡零狗碎,再将我远远的打发走。如此,方可成全他赏罚分明、敬贤爱才的圣君之名。”
秦洪和严文胜不约而同的点头,“有道理!”
身后的山洞里,又传来了张果老的声音,“你一时骂他昏君,方才又称他圣君。如此前倨后恭,岂不自作小人?”
萧珪转过头来,说道:“师尊明鉴,你收的这个孽徒,从来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再说了,他既是昏君,又是圣君。此二者,并无半点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