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在即,新郎却不见了。这样的事情对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绝对是一场人生灾难。
这样的灾难,在咸宜公主身上,连续降临了两次。
前后今生两辈子,萧珪没有真正怕过谁。现在他却有点害怕,去面对咸宜公主。
前段时间,每每想起咸宜公主,萧珪心里就会涌现出强烈的愧疚感和负罪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值得拥有一批新的绰号,比如失信渣男、落跑新郎、灾难驸马,等等。
如今就要站到咸宜公主前面了。萧珪每向她走近一步,心里的感觉就变得复杂一分。
既有些担忧,又满怀愧疚,还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想要去陪伴她,照顾她,不要让她再受伤害。
——就算她对我又打又骂、还给我取下一堆难听的绰号,我也认了!
怀揣着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萧珪勇敢且坚定的走到了,咸宜公主的病床边。
那里有两位小宫女守着。看到萧珪进来,她们默不作声的施礼退下。
一顶大纱幔悬于床榻之上,萧珪隐约可以看到有个人躺在里面,似乎是睡着了。
他轻轻的走了过去,刚要张望,纱幔内传出一个细弱的声音:“萧郎,是你么?”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萧珪瞬间想起了自己吐血晕厥之后,被人抬到花萼相辉楼,咸宜公主日夜照顾他的那段日子。
其实那个时候,萧珪偶尔也会有些意识。但他无法真正苏醒过来,他也不想让自己苏醒过来。
每逢这种时候,萧珪就会听到咸宜公主的声音。
她一直都在呼唤,她的“萧郎”。
无分日夜,不知疲倦。哪怕声音都已喊作嘶哑,她也从来没有停过。
于是,从咸宜公主嘴里喊出的“萧郎”,仿佛就成为了萧珪的一个“心锚”。瞬间,就能拨动他的每一根心弦,让他的整个内心世界,悸荡成灾。
“萧郎,是你么?”
“是我!”
一切胡思乱想和多余情绪,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萧珪只想把这个女孩儿,抱进自己怀里。
这样做的后果是……这个女孩使足了力气,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萧珪仍旧抱着她,没有放开。
咸宜公主似乎想要拼尽全力,小小的身子,都已经在发抖。
萧珪也在发抖。因为,真的很疼!
终于,她慢慢的松开了……仰着头,呆呆的看着萧珪。
她似乎有些迷茫,就像一个人刚刚从一场,特别真实的梦境里面清醒过来。
萧珪轻轻将她搂在怀中,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突然间,咸宜公主所有的情绪,如洪水炸堤奔泄而出!
“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你为何不躲开?”
“疼不疼?肯定很疼!”
“你怎么才来!”
“萧郎,你怎么才来?”
“萧郎,我没有母亲了……”
“你怎么,才来!”
“我没有母亲了,萧郎!”
……
刚刚离开的两个小宫女,守在卧室门外,嘤嘤的哭成了两个小泪人儿。
九仙媛听到公主的声音急忙走了过来,左手拿了一瓶药,右手揣着一包银针,随时准备进去救急。
可是房间里面,竟然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九仙媛微微皱眉,有些迷惑不解。因为按理说,以咸宜公主目前的身体状况,她根本经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情绪落差与精神刺激。
过了半晌,萧珪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满头大汗,脸色还有一些发白。
九仙媛惊诧不已,“你做了什么?”
萧珪两眼一瞪,反问道:“我能做什么?”
九仙媛连忙问道:“公主怎样?”
萧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
九仙媛这才略略放心,指了指他头上的汗,“这是,怎么弄的?”
萧珪微微苦笑,“有治外伤的药么?”
“伤从何来?”
“……咬的!”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萧珪的肩膀上多了一个白布缠起的伤疤。
九仙媛一边收拾药材器械,一边说道:“七天之内,不可沾水。”
萧珪道:“那我这七天,都不能洗澡了?”
“出了汗,都得尽快处理。” 九仙媛道说道,“此外,早晚各需换药一次。不可饮酒,忌食辛辣,莫要动气发怒,更加不能……纵欲贪欢。”
萧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郁闷咧牙,“那我只能挺在棺材里面,躺尸不动了。”
“倒也是个办法。”九仙媛朝武惠妃的灵堂方向努了一下嘴,“那边正好有匠人,手艺应属上乘。你现在就去,量身定制一副上好棺木。以你的身份地位,他们一定乐意效劳。”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个女机器人的话,似乎变得多了一些。
九仙媛很快就已收拾停当,说道:“身为医者,该叮嘱的话,我必须要讲。听与不听,全在于你。”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医者父母心嘛,我懂——话说回来,你究竟是道姑,还是一名医师?”
九仙媛道:“医道不分家。你不会才知道吧?”
“好像还真是……”萧珪说道:“我朝名医孙思邈,人称药王,他就是一名道士。我那师尊张果老,似乎也很精通医术。怎么到我这里,它就出了意外呢?”
九仙媛说道:“贫道仿佛觉得,这似乎并不意外。”
萧珪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些,羞耻又苦涩的笑容。因为九仙媛好像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一个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货道士。
为了化解这一尴尬,他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本书,说道:“《灵枢》,这个好像是讲针炙的?”
九仙媛说道:“《灵枢》《素问》,医之根本。”
萧珪很自觉的把这一本,自己根本就看不懂的书放了下来,讪讪的笑道:“二者合为《黄帝内经》嘛,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九仙媛说道:“你方才提到药王孙思貌,让我想起一件事情。”
萧珪问道:“何事?”
九仙媛说道:“孙真人着有一本《千金方》,是其毕生之心血,也是上古延至我朝医术之大成。若想治好太华公主的病,这本医书应该能够对我有所帮助。”
萧珪道:“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
九仙媛笑了。
萧珪尴尬的摸了摸下巴,“有话你就说。”
九仙媛道:“孙真人晚年,曾短暂效力于朝廷,被拜为当朝首席御医。他老人家的着作,自然也被奉为国家重宝,珍藏于秘书监中。”
“那就是,没得卖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把这本书借过来?”
九仙媛说道:“秘书监藏书,从不外借。”
萧珪道:“你就直说吧,我该怎么做?”
九仙媛道:“有两个办法。其一,我们想办法进入秘书监,找到这本书,自行抄阅一份带出来。但有一个难题,一但被人发现,我们就将犯下重罪。因为秘书监的藏书既是国宝,也是机密。”
萧珪眨了眨眼睛,“找你父亲帮忙,也不行吗?”
九仙媛直直的盯着他:“你不妨直接找他,来帮你治病。”
萧珪轻笑一声,“好吧……下一个办法?”
九仙媛道:“孙真人虽已过世,但他仍有弟子传世。你若能将他请来,与我同心合力一同施治,或许会有一些希望。”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那人姓徐。”
九仙媛道:“你认识他?”
萧珪道:“我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我。”
“何意?”
萧珪摆了摆手,“别问了,我不想去找他。”
九仙媛道:“那就只能,用第一个办法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交给我吧!”
九仙媛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照顾公主吧,她可能快要醒了。”
萧珪道:“你给她开一点药吧,我顺便带过去,帮她服下。”
九仙媛眉梢轻扬,“已经开好了。”
萧珪左顾右盼,“哪里?”
九仙媛指了指萧珪,说道:“就是,你。”
萧珪苦笑了一声,“叫你开药,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说笑。”九仙媛道,“公主虽然看似虚弱、病体沉重,但她九成病在情志失调,也就是心病。余下一些虚弱之证,稍加调理便可痊愈。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治——你就是她,最好的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