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很煎熬的,好在老朱是出了名的高效率,奏疏递上去,很快就得到了批复,而且朱元璋还下了旨意,明发六部,盛赞燕王运筹有方,策略得当,所献经略大宁之策,甚合圣意,立刻按照方略颁行,不得有误。
高不高兴?
惊不惊喜?
就在朱棣以为大获全胜之际,在嘉奖的旨意后面,还附带了另一道旨意,把他从天堂打到了地狱。
燕王府三卫由三万人削减至一万五千,同样立刻执行。
这算什么?
明奖暗罚?
父皇到底是高兴啊,还是生气啊?
朱棣糊涂了。
“王爷,依老衲之见,这一次是着急了。”
道衍唉声叹道。
这老和尚从一开始,就鼓动朱棣夺嫡,可真正做起来,却发现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了,如果轻而易举,道衍也不屑掺和。
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就是太子的位置太稳固了,势力也太强了!
“陛下尚未登基,便立下世子,几十年来,所有的人事布局,全都是围绕着太子来的,早就大势已成,不可逆转。上一次柳淳那小子挑起方孝孺跟北平商人官吏的争斗,老衲就去说服方孝孺,让他不要发作。”
道衍提起了旧事,正因为这事,他跟朱能好一顿打斗,胡子都被扯去了一绺,现在下巴上还缺着一块。
朱棣无奈反问道:“道衍大师,你既然知道势不可挡,为何还要篡夺本王逆天而行?莫非你存心害本王?”
“非也,非也!”
道衍连连摆手,“殿下,太子势大不假,可聚集在太子身边的人,尽数是酒囊饭袋,不值一提,尤其是这帮人跟陛下的主张迥异,连带着太子在他们怂恿下,几次跟陛下争吵。”方孝孺又探身道:“殿下,你可知道老衲是如何说服方孝孺的?”
朱棣皱眉道:“传言方孝孺耿介固执,是一头十足的倔驴,大师的手段确实不凡!”
道衍笑道:“殿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方孝孺的确想惩处北平的贪官,揪出官营冶铁厂的弊病所在。老衲告诉他,惩处贪官,固然没错,可以陛下的性格,北平又是战争重地。若是掀起大案,必定是牵连无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比起郭桓案和空印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孝孺头很铁,他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会在乎家人亲友,为了正道,在所不惜!
惩处贪官,他也不会手软。
可唯独掀起大案,牵连无辜,以前都是锦衣卫那些人干的,若是他亲手掀起了一场大案,从此往后,他就别想在士林混了,名声彻底臭了。
会有无数人,把他列为奸佞小人,大加挞伐,绝不客气。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比杀了他,还要可怕万倍……
“殿下,老衲跟方孝孺打过交道,又瞧了这个黄子澄。太子身边的文人,也算是略知一二。”道衍自信十足,一副指点江山的从容模样,侃侃而谈。
“陛下英明睿智,强悍绝伦。废除丞相,集朝政于一身,堪称千古一帝!”
不管够不够千古一帝,反正老朱绝对是千古第一勤政皇帝,第一爱民皇帝,第一……被文人恨的皇帝!
“以老衲观之,这帮人所想,无非是恢复相权,真正做到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当今天子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所以他们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辈的身上。太子性格文弱敦厚,自小便随着宋濂之流读书,脑子里灌了太多明君贤臣的东西……这就是殿下的机会所在!也是唯一的机会!”
道衍眼睛放光,此刻的他,就像是疯狂的赌徒,为了唯一的胜算,费尽心机。
“陛下年纪越来越大,有意让太子接手实际的政务,培养太子的能力,这次巡边就是明证!而太子呢,他做事必定会依照身边文人的建议,而这些建议,很难让天子满意。老衲说句不客气的话,太子现在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早晚有一天,太子会承受不住陛下的压力。”
“而殿下呢,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做事,博取天子的青睐,等到水到渠成,储君之位,自然唾手可得!”
道衍这家伙的确不一般,他窥见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朱标跟朱元璋治国思路的差别,老朱是圣君独治,而朱标更倾向于依赖文官,君臣共治。
思路的差别,最终会让父子俩冲突越发加剧。
假如朱标不死,他最后能不能顺利继位,还真不好说。毕竟历史上,强悍的太子被干掉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刘据就是一个!
道衍就想赌这一线生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朱标突然暴毙,老朱把对儿子的热忱,转移到了孙子身上,朱棣根本无缘储君之位。
按理说,朱棣就此彻底出局,道衍也赌输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一群猪队友鼓动朱允炆削藩,结果又昏招频出,把江山活生生送给了朱棣,也成全了道衍黑衣宰相的威名……
两个人分析到了这里,老朱的旨意,也就显而易见了。
同意了朱棣的建议,是因为朱棣的方略是对的,太子的设想老朱非常不满意。可问题是朱元璋的心中,朱标还是独一无为的储君!
朱棣绕过大哥,给他上书,就是越俎代庖,就是不尊重兄长。
老朱必须给这个儿子以惩罚,让他老老实实,不要有非分之想!
一下子剥夺一半的王府护卫,不得不说,是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尤其是在朱棣刚刚立下大功之后,更是让人郁闷吐血。
拼死拼活,远征辽东,取得的胜利,几乎一瞬间被抹掉了。
“父皇啊,你就那么偏爱大哥吗?”
朱棣现在是有苦说不出,他原本的三卫人马就在一万以上,最近刚刚招募到了三万人,结果一道旨意,新招募的人员,几乎都要裁撤掉。
“道衍大师,你可有办法安顿?”
“这个……”刚刚还说得头头是道,满嘴喷吐沫星子的老和尚没话可说了。他能对朝局洞若观火,却没有办法,安顿这么多人。
“老衲的庙中,倒是缺几个和尚,若是愿意剃头,或许……”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人家好好的士兵不当,跑去当和尚,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朱棣也算看透了,道衍也就是能吹吹牛皮了,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这一万五千人有口饭吃,不然队伍散了,别说储君之位了,就算王位都坐不稳。
正在朱棣焦急的时候,柳淳晃晃悠悠来了。
“其实啊,你们大家伙都多余担心,往大宁都司迁移百姓,还有那二十五万纳哈出的部民,都要重新整编……你们当中,最差的也能混个里长干干,领一份皇粮,还不用上战场拼命,你们说,是不是好事!”
柳淳顿了顿又道:“这样,我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我打算把白羊口的冶铁厂迁到大宁都司去,大家伙放心,好位置有的是,别愁眉苦脸的,拿出点爷们的样来!狼走遍天下吃肉,咱们兄弟,什么时候,都要吃最肥的那一块!”
看着被柳淳忽悠嗷嗷叫的王府护卫,朱棣扭头冲着道衍哂笑,“大师,你感觉到差距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