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冲进城里,就看到蜀王在护卫的簇拥之下,正满脸含笑等着他,仿佛在迎接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只是笑容有点尬。
平安见朱椿这么礼贤下士,也想抢先过去可就在他的战马转身的刹那,从城门楼飞扑下来一个人!
正是蓝勇!施礼,可就在突然之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问题好像就出在蜀王身后的护卫上,怎么感觉他们都盯着自己,还不怀好意的那种!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平安急忙勒住马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硬生生停住了。看样子平安打算跑!
这家伙是蓝玉一手打出来的功夫,岂是小可,他从上面抱住平安的肩头,带着他像是麻袋似的,滚落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也就是这俩货,换个身体差的,直接挂了。
两个家伙在地上打滚,不停扭打,就跟两头大狗熊似的,平安拼了命挣脱,蓝勇死死锁住他。两个人用手肘,双腿,膝盖,脑袋,甚至牙齿,不停碰撞。看的头皮发麻,不禁要问,这是人类吗?
“还愣着干什么?”
柳淳一声低喝,杜思贤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带着手下扑了上来,将平安死死压在地上,与此同时,又冲出许多火铳手,封住了城门口。
平安的亲随见主将出事,不要命地冲上来,可他们哪里能挡得住密集的火铳,有人受伤,有人丧命。他们疯狂大吼,绝望呐喊,宛如一群失去狼王的恶狼,愤怒而惶恐。
此刻的平安也被抓了起来,为了对付这家伙,足足用了三张渔网,才把他给缠住。平安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他认出了蓝勇!
“是你!你,你怎么敢背叛朝廷,你个无耻之徒!”平安张着嘴,要去咬蓝勇,蓝勇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我说平安,我背叛朝廷有什么新鲜的,蜀王殿下可都举起义旗,参加燕王奉天靖难呢!”
“什么?”
平安炸了,他死死盯着朱椿,“蜀王殿下!你,你也成了叛贼吗?”
朱椿脸很发烧,真是很羞愧啊!
“平安将军,你,你别急,咱们慢慢谈!”
“谈你个头!”平安算是看出来了,朱椿跟叛贼勾结起来,亏自己大老远回来救他,原来都是他设计的!
平安还记得,当初徐辉祖刚刚到成都,就是这家伙,拍着胸脯说什么谁都可以造反,唯独他不会反。他跟朱棣不一样,一定效忠陛下,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不能背叛大明江山!
说得多好听啊!
老子也是犯傻了,怎么就相信了?
“朱椿,你个不要脸的畜生!你身为叔父,却打自己的侄儿,去夺陛下的江山!先帝封你蜀王,给你最好的巴蜀封地,你就这么对先帝?你妄为人子!你不忠不孝,你没有骨肉之情!你该天打雷劈!”
“朱椿,你早晚要死的,我看你怎么面对先帝?你这个不孝子,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平安扯着嗓子大骂,朱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哪怕见到了朱元璋的遗旨,他心里的弯儿还没有转过来。
起兵造反,可真不是个小事情啊!
“平安将军,孤王知道你忠勇过人,可也要分得清是非啊!“朱椿叹道。
“是非?”平安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什么是非?天子就是所有人的君父!就是天!自古以来,只有不对的儿子、臣子,哪有不对的君父?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论起辈分,你是陛下的叔叔不假,可说到底,你也是个臣子!反叛君王,你就是天下最大……呃不,是第二大的贼!你跟朱棣,全都不得好死!”
朱椿被骂得狗血淋头,他干脆不说话了。不过朱椿也没有让人把平安的最堵上,因为他觉得挨骂不光是自己的事情,还应该让装成护卫的柳淳听听!
就看看你,有没有办法,说服这头倔虎了。
到了临时的王府,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大厅之中,只剩下朱椿、蓝勇、柳淳,还有被捆成了粽子的平安!
平安似乎也骂累了,蜷缩着身躯,不停喘息。
柳淳将自己脸上的胡须扯了下来,说实话,这天天易容伪装,也挺难受的,皮肤都不好了。
他低头瞧了瞧,“平安将军,你在密云卫的时候,我在大宁,咱们还见过,你可认识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平安仰起头,仔细思量许久,突然瞪大眼睛,“鬼,你是鬼不成?”
柳淳轻笑,“我的确是鬼,朱允炆把我害死在伶仃洋,我借尸还魂,又到了人间,要替自己报仇雪恨,平安将军,你以为我做得可对?”
按理说平安也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神鬼之说,他根本不会在乎。可问题是眼前这个人,他太妖妄了!
平安还记得,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吧,短短的功夫,就把大宁弄得一片兴旺,他治下的军户,甚至有私自跑到大宁的,为此他还找柳淳论理,结果让柳淳愣是忽悠的信了鬼话,人都跑去大宁,密云卫就有了屏障,从此安享太平。
听起来多有道理啊,结果就是他手下的人跑得就更多了,而且还没法去讲理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后来柳淳进京,又干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平安听来,全都跟神话似的。
这小子本来就妖,真成了鬼,也不奇怪,可你不该报仇啊!
“柳淳,我,我跟你讲啊,这人鬼殊途,你在人家作恶多端,就没法转世投胎了,你还是赶快回阴曹地府,快点走吧!还有啊,天子不会害你的,你肯定是误会了。回头我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在阴间过好日子啊!”
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说着,蓝勇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
“平安啊,你可真是个憨娃!朱允炆想害死柳兄弟,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啊!”
平安骤然一愣,突然眼神变成了刀子,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柳淳!原来你没死!”
“我还没活够,为什么要死?”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你不但不死,还兴风作浪,你到是什么打算?”平安愤怒质问。
柳淳哑然,“平安,你总算承认了,是朱允炆要害我,对吧?”
“啊!”
平安一个武夫,虽然读了几本书,但也就比睁眼瞎强一些罢了,哪里能比得过柳淳,他憋得老脸通红。
半晌嘟囔道:“我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你现在跟反贼搅在一起,你就是朝廷的叛逆!先帝待你那么好,你还背叛大明,你算个什么东西?”
柳淳又笑了,“既然你提到了先帝,那我就让你看看先帝给我你的遗旨。”柳淳瞧了眼,平安还被捆着。
“放开他。”
蓝勇迟愣一下,“柳兄弟,这可是一头猛虎啊!”
“什么猛虎,不过是糊涂蛋罢了。”
蓝勇只好拿匕首切开渔网,平安用力撕扯下去,从地上爬起来,脸涨得紫红,奔着柳淳就过去了。
蓝勇要阻挡,生怕他伤了柳淳。
只见柳淳从怀里掏出一物,平安一见,就乖乖跪下了,比什么都管用。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正的遗旨,柳淳你要是敢伪造遗旨,我跟你没完!”这家伙嘴上这么说着,可动作上还是恭恭敬敬,磕头之后,将遗旨接在了手里。
一看到上面的字迹,平安眼圈泛红,直接哭了!
这个字迹太熟悉了,那时候他还小,是所有少年当中,最小的一个,其他的兄长都陆续上了战场,有人已经战死了,他每天还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老朱兴冲冲来看他们,见到了小不点平安,就把他抱在了怀里,还跟身旁的徐达说,这小子有福气,怕是再也不用上战场打仗了。
后来平安才知道,那时候朱元璋已经自称吴王,距离一统天下,的确不远了。老朱还给平安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也就成了平安的名字!
老朱希望他平平安安!
平安倒是没有像老朱希望的那样,他还不到十五岁,就进入军中,南征北战,由于从军的时间晚,等到天下基本扫平了,他才是百户而已,后来被派到了北平,辗转靠着军功,升任密云卫指挥使。
多少年过去了,他别的都忘了,可朱元璋留给他的平安二字,却深深刻在了心里!
这次他又见到了朱元璋的笔迹。
“变法为重!变法为重!”
平安猛地抬头,“柳淳,这是什么意思?是先帝让你辅佐陛下,推行变法?你,你装死干什么?”
柳淳摇头苦笑,“平安将军,你还看不出来吗?朱允炆根本无心变法,他身边聚集的那一帮文臣勋贵,也根本没把先帝的祖训放在心里。这一点你最清楚吧?”
平安吸了口气,他这辈子读书不多,唯独两本都能背下来,一个字不差……一本叫《大诰》,一本就是《皇明祖训》。
“我承认,当今天子,并不热衷变法,可,可这也不是你背叛大明的理由!”平安又激动起来。
柳淳一指,“你再看看第二道旨意,这是燕王殿下离京的时候,先帝给燕王的。”
平安展开一看,这回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会?先帝这么会让燕王讨伐陛下,这不是骨肉相残吗?不会,不会的!先帝不会这么干的!”
平安突然瞪圆了眼珠子,“柳淳,你说,是不是你花言巧语,欺骗先帝,先帝,先帝年纪大了,上了你的当?”
柳淳两手一摊,“平安将军,你别忘了,我可是被发配到了云南啊!”
“那,那是怎么回事?”
“这还有什么疑问!先帝给我和燕王一人一道遗旨,既是让我们自保,也是表明先帝的态度。在最后几年,先帝已经看出朱允炆无心变法,不能承继大统。但是朱允炆的身边,已经聚集了太多的文臣,贸然拿下他,必然会引起朝局大乱。”
“平安将军,你不会不知道吧,就在洪武三十年,到洪武三十一年,有多少大臣被撤换了?”
“这个我听说过……可,可那也不能说明先帝要废掉太孙啊!更何况先帝大可以一道旨意,谁敢不听?”
柳淳摇了摇头,平安这家伙真有点傻的可爱。
“太孙殿下的身边岂止是那些文臣那么简单?包括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甚至还有一大堆的淮西勋贵子弟,他们全都站在了东宫那边……另外就连锦衣卫都有人不愿意变法!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
柳淳的拳头渐渐握得紧紧的!
虽然他早就看透,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靖难,铲除一切绊脚石,是最好的选择。可在柳淳的心里,依旧有强烈的自责。
那就是在老朱最后的岁月里,他没有突破一切阻碍,去协助老朱,完成布局。在朱元璋死后,他也没有露面,更没有同朱允炆决一死战,而是放任他登基继位。
现在柳淳想来,多半是跟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有关吧!在潜意识里,他总把靖难当成了最后的手段,在该奋力一搏,有机会扭转乾坤的时候,犹豫了,软弱了……不过此刻的柳淳却想通了,他不会再放过任何的机会。
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平安将军,你忠心耿耿,我钦佩无比。可先帝真正的意思,是要变法,要给大明留下一个铁打的江山。朱允炆违背祖训,燕王起兵靖难,乃是顺天应人!更何况我还可以告诉你,懿文太子之死,甚至是先帝突然驾崩,都跟朱允炆,还有他身边的人有关系!”
“什么?”
平安失声惊呼,“柳淳,你,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前不久燕王俘虏了练子宁,这家伙是东宫的师父,他已经招认,齐泰跟吕氏都可能牵连其中,朱允炆就算不知道,可他一样罪责难逃!”
平安目瞪口呆,他盯着圣旨,傻傻凝视。
在他的心里,朱元璋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天家父子兄弟之间,也应该亲密和睦,没有半点冲突,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才对!
可柳淳的话,太颠覆他的想象了,不会的,天家怎么会这样?
这个单纯的武夫,觉得三观崩塌了。
半晌,平安突然一拍桌子,“柳淳,你不要讲了,我不信!我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信!你骗我!我不会跟着你反叛大明的!不会!我永远忠于大明天子!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一旁的蓝勇把手按在刀柄上,目视柳淳,只要柳淳下令,就把平安废了!这家伙太凶猛了,如果不是用计,在疆场上,想要胜过平安,难度太大。
柳淳用手示意,让蓝勇不要冲动。
“平安将军,我换个问题,你还愿意继续帮着朱允炆对付靖难军吗?或者说,你还想跟我们在疆场交锋?”
“这个……”平安迟疑了,他不由自主看向了遗旨,心中痛苦呐喊:先帝啊先帝,什么才是你真正的圣意啊?
平安陷入了痛苦的纠结,“我,我,我不想掺和了,行不行?”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哀求道,这个抉择太难了。
哪知柳淳竟然笑了,“当然可以!平安将军,我没法现在放你走。你暂时跟那些民夫编在一起,做些苦力,等战斗结束,我就放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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