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率领船队,突然出现在了长江之上,如果说蓝玉在凤阳举事,是戳中了朱允炆的软肋,那么柳淳此举,俨然是一刀切断了脊柱,将朝廷的兵马分割成了两部分。百万大军在江北,朝廷和粮饷都在江南。
头和尾不能相顾,这个局面要多危急有多危急。
朱允炆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恐惧,强烈的恐惧。
“诸位爱卿,你等可有高见,能替朕诛杀柳淳逆贼,解救社稷?”朱允炆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他真的怕了。
而此刻朝中诸公,面面相觑。
吏部天官张紞,户部尚书王钝,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暴昭,还有黄子澄,黄观,方孝孺等人,大家全都沉默不语。
“诸公,难道你们要坐视逆贼杀入京城?咱们君臣一起同遭诛戮吗?”
此言一出,黄子澄无奈跪倒,老泪横流。
“启奏陛下,臣以为柳淳狡诈多端,且朝廷水师疲弱,难以应付。应该立刻调长兴侯大军南下,尽快荡平蓝玉,驱逐柳淳,如此才能保住京城安全。”
他这话刚出口,暴昭就跳了出来,“黄大人,你说的容易,如果调动长兴侯大军,北平十万燕逆精锐势必南下,另外还有辽王、宁王和谷王……如今这三位藩王都尊奉朝廷命令,假如长兴侯大军一撤,他们孤掌难鸣,如何对付燕逆?彼时三王一起谋逆,燕逆声势会更加浩大,还有洛阳的六十万大军,难道要让他们遭到两面夹攻,全军覆没的下场吗?”
“啊!”
尽管大家把局势看到很严重了,他谁也不曾料到,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是啊,此刻退兵,整个江北的战局,就会彻底崩溃,百万大军荡然无存,到时候想偏安江南都做不到了。
这可真是灭顶之灾啊!
陈迪愤然道:“陛下,黄子澄一年多以来,屡次献策,结果都是误国误民,今日落得如此境地,黄子澄难辞其咎,臣以为应该立刻将黄子澄解送回乡,闭门思过。以彰显朝廷赏罚分明,鼓舞军心士气!”
真是一个高招,上次徐辉祖战败,就有人攻击黄子澄,逼得他丢了官职,现在更狠,直接要把他赶回老家。
都到了这个关头,这帮人还想着内斗,就凭这份执着,至少是斗宗以上的强者,完全可以当封号斗罗了。
朱允炆被逼无奈,他也迁怒黄子澄,觉得他实在是无能。
可问题是没了黄子澄,还能相信谁?
齐泰让他杀了,练子宁投降了燕逆,景清被千刀万剐……在看看满朝之上,谁能帮着他扛起大局啊?
正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方孝孺突然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以为此刻绝不是罢免黄大人的良机。外有强敌,内部不和,这是取死之道。”
暴昭斜了眼方孝孺,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上次本来能干掉黄子澄的,就是他多嘴多舌,让黄子澄继续赖在京城,现在可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了。
“方孝孺,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过不罚,何以激励士气,何以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暴大人!”
方孝孺愤然怒喝:“要说有过,我们这些朝臣,谁没有过错!柳淳一个半死之人,朱棣不过区区八十名护卫,一年多下来,连战连败,藩王造反,民心浮动,国库空虚,漕运断绝……诸公,你们扪心自问,对得起天子的鸿恩吗?”
老方声声泣血,宛如杜鹃哀鸣。
“诸公,想想吧,何以会如此?陛下乃是先帝皇孙,秉承先帝遗命,推行变法,惠及苍生百姓。诚如是,谁敢造反?即便有一二野心之辈,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说来说去,不还是朝中诸公,不愿意继续先帝变法,就蛊惑陛下,丧失了大义名分,丢了民心士气……如今诸公还不思救亡图存,力挽狂澜,只知道一心内斗,你们不怕明天朱棣和柳淳就挥军杀进京城吗?”
……
方孝孺义正词严,这番话说出来,把无数人的面皮都给剥下来了,黄子澄拜服在地,双眼垂泪。
“方公真是赤诚之心,一语中的,黄某五体投地!”
暴昭脸色狂变,他怒视着方孝孺,“你这是替逆贼说话,将朝中诸公,说成了误国的小人!方孝孺,别忘了,你也是当朝之臣,你替陛下谋划了不少事情,你也有罪!你,你现在只顾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你才是用心险恶的小人!小人!”
方孝孺深吸一口气,“暴尚书,方某的确是小人,方某没能早日力劝陛下,推行变法,坐失良机。方某确乎误国,甘愿领罪!只是事到如今,长兴侯大军不能回调,漕运不能断绝,暴大人可有什么高见?如果罢免了黄大人,再罢免了方某,能让柳淳退兵,我情愿回家教书!”
“你!”
暴昭气得眼珠突出,怒火三丈,可再生气也没用啊,他真的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陈迪急忙帮腔,“方孝孺,你这么说,是一定有好办法了?”
方孝孺沉声道:“不敢说好办法,只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龙椅上的朱允炆听到了这句话,大喜过望,立刻道:“方爱卿,有什么妙计,赶快说啊!”
方孝孺躬身道:“陛下,既然柳淳邀请陛下小聚,陛下不妨答应他!”
“什么?”朱允炆脸立刻沉下来,这算什么狗屁主意?
“陛下,臣的意思是请陛下派遣使者,前去面见柳淳……他不是口口声声,要推行变法吗?不妨就派遣人过去,问问他有什么条件,假如柳淳能答应,岂不是更好。”
暴昭气得翻白眼了,就这个办法啊?姓方的,你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这话说出来,连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信!
“方孝孺,我看你是和柳淳暗中勾结,想要出卖朝廷!”暴昭愤怒指责。
这时候黄子澄终于反应过来,忙道:“陛下,方公的计策高明!去见柳淳,可以反客为主,争取时间。柳淳现在切断了漕运,朝廷是否可以从六安等地将粮草转运江北?如此虽然会耽搁时间,但是却不止于受制于人,此乃缓兵之计!”
方孝孺终于点头,“柳淳能答应固然好,不答应,罪责在他的身上,天下人会看得明明白白,更何况谈一谈,朝廷就能多一些准备的时间,有什么不好。”
朱允炆想了想,终于露出了笑容。
“方先生果然厉害,擢升方先生为兵部尚书,从此辅佐朕,一起平定逆贼!”
老方之前只是礼部侍郎,算起来是可有可无,可这回他出任兵部尚书,而且还是在战时,手中的权力简直大得吓人,连帝师黄子澄都要退避三舍。
暴昭陈迪等人,一心搞垮黄子澄,取而代之,结果黄子澄没倒,反而又出来个更厉害的方孝孺,这帮家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在朱允炆的心中,这帮腐儒清流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他也懂了,难怪皇祖父看不起他们,这是一帮废物!
既然朱允炆看清楚了腐儒的面目,这次担任使者的任务自然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经过筛选,老臣严震直和六元黄观分任正副使者,他们出了金陵,登上船只,来到江心。
“去告诉柳大人,我们奉旨前来!”
……
柳淳正在跟马和,徐增寿,三个人聚精会神……斗地主呢!
徐四公子惨的啊,满脸都是纸条,跟贴了白幡的吊死鬼似的……按理说徐增寿心思机巧,没有理由输。
可问题是这位四公子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赌,不管手里什么牌,一定抢下面的三张牌。运气这个东西,在大牌的时候,是最靠不住的,他管不住手,自然就贴了一脸!
“不玩了!不玩了!”徐增寿气得把牌一扔,“柳淳,你说说你,不筹谋对策,专门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你到底想什么?”
柳淳笑而不语,马和道:“四公子,这你就不懂了,海上漂泊,最是寂寞不过,棋牌游戏,能放松身心,缓解情绪,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柳大人就送了我一副象棋,我现在还留着呢!”
“象棋?象棋好啊!要不咱们下象棋吧?”
徐增寿对自己的棋艺还是有自信的,可这时候,有人跑进了船舱。
“朝廷派来了议和使者,求见柳大人!”
“来了!”
柳淳轻笑,“再给徐增寿贴一条!”
“为什么?为什么要贴啊?”徐增寿哇哇怪叫。
马和强忍着笑,提醒道:“四公子,你忘了,玩牌之前,你跟柳大人打赌,说朝廷一定死磕到底,现在派了使者过来,你又输了呗!”
柳淳站在船头,向前看去,对面的人也在看着他。
“原来是严大人和黄六首,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侥幸活了下来。你们二位一向可好啊?”
黄观拱手,“柳大人死里逃生,真是天大的幸事,你在告示当中,自认是当今天子的老师,陛下派我们过来,就是要和大人一叙师徒之情,朋友之谊。柳大人,不请我们上船吗?”
柳淳哈哈大笑,“准备绳索,请二位大人登船吧!”
士兵们准备着,黄观和严震直互相看了看,“柳淳这个人虽然阴险狡猾,但还是要面子的,秉性也算磊落,我们用君臣大义,苍生百姓,缠住他,让他低头认错!”
严震直点头,“六元公此言甚合我意,势必让柳淳知难而退。”
这俩人攀着软梯,信心满满上了船头。
谁知竟然撞了太岁。
此刻徐增寿已经扯掉了满脸的纸条,怒冲冲出来,他恶狠狠盯着黄观和严震直!
“姓黄的,你还有脸过来?当年要不是柳淳帮忙,你还姓许呢!还有你,老严头,先帝提拔你,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茹瑺茹大人他们为了天下正道,跟暴君周旋,身陷囹圄,而你老人家,好官自为之!如今已经是两朝元老,真是好了不起!”
“来人!”徐增寿怒吼道:“把这俩不要脸的扔到江里喂鱼……告诉下面,十日之内,不许钓江里的鱼,我嫌他们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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