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这封信,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柳淳接过来,大致浏览了一下,很老实道:“不出意外,应该是要钱的。”
“要钱?”
朱棣听到这俩字,脑袋都大了。
他现在可是把皇家银行都交给官员了。没有办法,谁也抵挡不住印钱的诱惑,尤其是不用储备金的。
朱棣觉得自己在成为昏君之前,应该把银行交出来,不然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事到如今,朱棣是半点钱都拿不出来了。
“你掏点出来吧,毕竟也是你的门人。”
难得柳淳没有半点犹豫,“这钱我可以出,不过还请陛下答应,收益要归我所有。”
“收益?”这俩字比要钱还能刺激朱棣的神经,“你说朱高煦弄出来的玩意会有收益?”
柳淳笑道:“不光有,还能扭转乾坤,改写文明……我敢说,五百年后,人们或许会忘了当朝大学士是谁,但是绝对能记住汉王殿下的功绩。”
“够了!”
朱棣打断了柳淳,这还越吹越过分了,你怎么不说连皇帝都忘了,光记着朱小二啊!朱棣过去还研究过柳淳写的书,可坦白讲,他真不觉得里面有什么逆天的东西。自己儿子跟着柳淳学,别学成一个妖人吧?
“他吹牛,你也吹牛,朕就不信,一个小玩意,还能改天换地不成?”
柳淳无奈,“陛下不信,那臣也没办法。只有等着二殿下北上了,反正我敢跟陛下打赌,一定会让陛下大吃一惊的。”
“哼!到时候再说,要是做不到,回头朕就治你们欺君之罪!”
……
朱高煦本该跟着朱高燧他们一起北上,奈何研究到了关键时刻,他脱不开身,只能留在应天攻关。
结果他错过了好多大戏,灭鞑靼,剿杀明教,这些好戏朱高煦都错过了。不过他一点也不遗憾,真的!
和那些人相比,自己眼前的东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很快你们就会发现,那些征杀战斗,都是浮云烟雾,不值一提。科学浩如烟海,探索科学之道,胜似帝王将相万倍!”
朱高煦对着助手们朗声道:“起运装船,随我北上,给那些土包子开开眼!”
汉王朱高煦踌躇满志离开了应天,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应天的,在他之前十天,老贼秃道衍都动身了。
谁也扛不住岁月的侵蚀,哪怕老贼秃这种妖僧,也不能不服老。若不是去岁病了一场,他也早就去给朱棣出谋划策了。
这一次道衍沿着大运河北上,一路行来,老贼秃只有四个字形容:触目惊心!
真的,北平和应天之间,他走了不止一次。
印象之中,这一线向来是富庶之地,虽然比不上江南,可以差不多了。像扬州,多繁华啊,简直跟天堂似的。
可这一次到了扬州,道衍就觉得进了一座没有香火的破庙。
道路还是那么宽,店铺还是那么多,一切的景物都没有变,可给人的感觉就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行走在街道上,老和尚弄懂了,问题很简单,人没了!
往日摩肩接踵的客商消失了,街道空旷无人,街边的铺面好多都关起了门,即便还在营业的,也都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莫非说明教之乱,竟然如此可怕?连扬州都撑不住了?
这帮家伙也着实可恨。
道衍满心疑问。
等他继续北上,经过淮安,道衍大吃一惊,这里干脆关门歇业了一大堆铺面,在路上,甚至还能看到一些人携家带口,离开城市。
他们是为了逃难吗?
不对劲啊,明教不是平定了吗?
还跑什么啊?
道衍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询问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老和尚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都是做运河生意的,粮食,食盐,皮草,丝绸……总之,南北货物运输,商机无限,随便干点什么,就能发财。
可现在好日子没了,漕运要改成海运,他们的商机一下子就消失了。
“要是没有明教作乱,我们早就走了。明教这么一闹腾,才耽搁下来。我们已经变卖了淮安的铺面和住宅。所幸卖得早,要是晚了,连一半的价钱都卖不出去了!”
道衍听人一说,吓得不轻,真的会这么惨吗?
老贼秃点手让仆人去打听,等他离开淮安之后,仆人追上来。
“大人,我问清楚了,淮安的铺面普遍夭折,偏僻一点的,只有原价的三成,即便如此,依旧是无人问津。属下刚刚回来的时候,淮安一家开了六十年的老字号关门了。”
“六十年?”道衍手颤抖了一下,“这么说是前朝的老店了?”
“没错啊!人们议论还说呢,元末大战的时候,店没关,靖难之役,也挺过去了。现在可好,愣是要关门大吉了,这什么世道啊!”
“闭嘴!”
道衍一声怒骂,吓得手下人连忙闭嘴,灰溜溜躲到了一旁。
老贼秃揉着太阳穴,不断思索着眼前的情况。
扬州和淮安等地的衰败,跟明教作乱有关系,但是关系不大……要命的是漕运改海运。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声音没人做。
不管是元末乱世,还是靖难之役,只要还有赚头儿,商人们就会坚持下去,不惜铤而走险。
可一旦客人流失了,做生意变得赔钱了,商人就受不了了。
越是大的店铺,地租房租成本就越高,雇佣的人就越多,就好像环境突然变化,体型硕大的恐龙会率先灭绝一样,风向变了,这些知名的老字号就会先受垮下去。
“唉!”
道衍重重叹了口气,这是造了孽了。
整条运河沿线,八成都要完蛋了。仿佛是为了验证道衍的判断一样,船只进入山东之后,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衰败的景象,到处都是茫然的人们。
明教叛乱压下去了,过去强征民夫的补贴也给了,似乎一切都要过去了,可是大家伙突然发现,生活在哪里啊?
这个太要命了,日子没法过了。有人仗着胆子,去寻找新的生路,可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尤其是老弱病残,他们能去哪呢?过去靠着运河活着,祖祖辈辈都是如此。虽然忙碌,虽然受尽了欺压,但好歹能活着。
可现在呢,生路没了,要怎么办?
每一处都有许多心怀不满的人们。
道衍甚至觉得明教之乱根本没有平定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爆发……道理很简单,天干物燥,木材就放在这里,没有理由不着火啊?
“解缙这个畜生,简直误国误民!”
道衍骂了一声解缙,又想起了柳淳。
如果没有这小子默许,解缙的主张也不会通过。说到底,柳淳也支持这件事。
海运,海运!
他多少年前,就主张走向大海,现在可好,大海还没怎么样,后院起火。
这漕运改海运,影响太大,这是要砸了百万人的饭碗子啊!
道衍越想越气,身为御史言官的头儿,他再也不能沉默了。说起来这实地考察,还是柳淳提倡的办事方法。
老夫考察了一圈下来,正好去问问柳淳,你有什么办法?
道衍进了北平,直接去面见朱棣。
“老臣拜见陛下。”
朱棣欣欣然搀扶起道衍,“大师身体好了?”
老贼秃道:“启奏陛下,老臣身体上的病早就好了,可从南到北,添了心病,这病要是不治,只怕会要了老臣的命。”
朱棣轻笑,“大师,有那么严重吗?”
道衍沉着脸道:“只会更严重。”
朱棣笑了,“大师,咱们君臣之间就不用起承转合了,你只管说吧,有什么事情?”
道衍颔首,“陛下,老臣也就不瞒着。这一路上,目之所及,尽是萧条衰败,别的不说,运河这一线是彻底废了。”
朱棣皱眉头,“大师?当真有这么严重?朕只是规定七成的漕粮转到海运,还留下了三成给运河啊!”
道衍摇头,“陛下,朝廷的漕运是三七开,还给运河留了三成,可是民间的商货运输,却走了个干净,光靠着官府的这点漕粮,远远不能支持。成片的店铺关门,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失去生计。”
道衍深深叹道:“如果不采取断然的措施,老臣唯恐明教会死灰复燃啊!陛下,总不能把沿途数百万人都发配海外吧?”
朱棣听完道衍的话,终于皱起了眉头。
“去把柳淳、解缙叫来。”
小太监下去送信了,朱棣拧着眉头,神色难看,莫非说要重新恢复漕运?或者增加漕运的比例?
道衍不会撒谎,可解缙所讲也有道理,海运就是比漕运要好……问题是运河沿线的百姓怎么办?
让他们都去海边安家落户?
不成啊,这么多人,离开故土,安置他们,要多少力气啊?
朱棣陷入了纠结。
这时候柳淳跟解缙前来面君。
“辅国公,我看八成是道衍那个老货进了谗言,咱们该怎么应对啊?”
柳淳满不在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还能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突然吴中递牌子求见,他追上了柳淳和解缙,额头满是汗水,”辅国公,解大人,刚刚山东官吏送来了万民血书,他们都请求继续保留漕运,给他们留一线生机,您们二位看怎么办啊?”吴中苦兮兮道:“要不我把这个压下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