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钱,临走时沈薇突然想试试能不能跟这个老医生请教一些经验。
“李医生,你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有没有遇到过那种……唔,那种死在自己面前的患者?”
“多了去了,尤其是这两年。”李医生满不在乎地说着,“你不用有心理压力,这种事常常有,要是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那我劝你别干这个工作。”
沈薇有些苦恼的说着:“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要是我当时再快一点,或者技术高明一点,现场就给她抢救,说不定就给她救回来了。”
“那你就好好学习咯,争取早点当上医生。”
李医生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做派,显然对这种沈薇看来格外关键的问题在他面前不过是家常小菜,不就是手术失败没把人就活吗,这年头谁家没几个死人?
“那……那你难道没遇到过自己明明有办法拯救,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错失机会的病患吗?”
正在算账的李医生突然一顿,淡淡地说道:“有,但我找到了补救的办法,好了,外面还有人在排队。”
“嗯,打扰你了。”
见李医生这么忙,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人家的时间,沈薇慌忙告辞。
下一位病人走进屋内,李医生却有些心不在焉,问了的问题又问了一次,被病人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
忙了一天,李医生收拾好东西关门,把一天的收获装好,回了自己的住所。
一开门,他就听到里屋有股臊味,这让他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进去。
老伴正在床边用湿毛巾擦拭着儿子的身体,一边擦一边抹眼泪。
李医生看了眼边上的马桶,低声问道:“又尿在床上了?”
老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擦拭,李医生看向瘫痪在床的儿子,对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宛如死人,对母亲的眼泪也不为所动。
但李医生还是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痕。
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自顾自去倒掉马桶里的秽物,随后去操持晚饭,作为医生,他的收入很高,但伙食却很节俭,并不比难民好多少。
唯一值得一提的菜色,就是那专门蒸出来的一小碟肉。
做好了饭,他和老伴在前房吃起来,老伴小声问道:“他今天哭了。”
“嗯。”
李医生低头吃饭,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小小的回应。
老伴又说道:“你听我的吧,把药钱提高一点,早点赚够……”
“你不懂就少插嘴我的事,价格高了全都去看西医,到时候更加赚不到钱!”
李医生低声呵斥的,语气很是不耐,他此刻的阴郁情绪与先前在诊室内的言笑晏晏判若两人。
即使心情不佳,他依旧努力控制着音量,老伴挨了骂,没有还嘴,只是又开始掉眼泪。
李医生看着心烦,三两口吃完饭放了筷子,坐到一边捣药。
他的屋子不大,就是个大点的隔间分成两段,前面堆放杂物和药材,后面是一家三口的卧室,照理说他赚得不少,没必要如此拮据。
李医生处理着草药,突然从边上的小柜子拿出一个药品,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子丢进去,一起捣碎成粉,老伴在一旁看了,又忍不住多嘴:“放那么多干嘛,现在药丸子这么贵,省点,省点吧!”
“说了你不要多嘴我的事,你真指望这几根速生草就能治百病啊,不掺点药丸子不起效,到时候他们就不来找我了!”
原来医术高明靠纯天然草药治病的李医生,私底下用的还是合成药,换了个名头就卖出了合成药都卖不到的价格。
他的那个小柜子里,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老伴不再多说,吃好了饭起身用大碗盛好饭菜,把那叠两个人都没动过的蒸肉盖了上去,随后走进了里屋。
“儿子,吃饭了,你爸今天蒸了肉!”
好半晌,瘫痪在床的儿子都没有回应,正当李医生准备放下工具去看看时,终于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不想吃,拿走吧。”
李医生继续捣药,同时在心里计算起了自己积累的财富,这是他每天吃完饭都要做的事。
“不吃饭怎么行,多少吃点,糟蹋了这么好的肉多可惜,这几天那个什么林枫发了很多物资出来,肉便宜了,你爸跟别人买了好多,你得多吃点。”
“你们吃了吗?”
“吃……吃了啊,当然吃了。”
儿子沉默,屋内再次陷入安静,李医生放缓了捣药的动作,在心里替自己那个嘴巴笨得要死的老婆着急,这么大岁数的人,哄儿子都不会哄。
“儿子,妈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饭还是要吃的啊,来,张嘴……张嘴啊,张嘴……”
老伴似乎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声音哽咽起来:“儿啊,妈求你了,别这样折腾自己了,你不吃饭,妈今晚都要睡不着觉……呜呜呜……”
李医生彻底停了动作,神情变得焦躁又不满,强忍着进去的想法继续在心里算账。
老伴在屋里哭了一阵,儿子终于再次开口说话,只是这一次,李医生再也没了干活的念头。
“妈,你随了我的意,让我去死吧,我就是个废人,这样活下去没意思。”
“儿啊,求你别再讲了,当妈的听不得你说这种话。”
老伴呜咽着,哭得更厉害。
“我求你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你放心,你爸专门托人打听了,小朱他说的那个事是真的,真的有人能断肢再生,妈没骗你,妈专门盯着你爸,让他花钱找的人去查的,千真万确!你爸没日没夜的干,赚的钱全攒下来的,迟早有一天能找到治你的办法的,你只要再等等,说不定哪天东海也会有那种神仙了,就算没有,只要咱们有钱,也能去北边求他们……”
“够了!”儿子突然怒喝一声,“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他做这种害人的买卖!我变成这样,就是因为他害的,他害了我,现在还要去害别人,你看看他都在用什么,为了赚钱连大烟壳都往里掺,现在还用违禁药,我没他这个爸!”
“你小点声!你怎么能这样讲你爸爸,当初他也是一时糊涂,多喝了两杯酒才出的车祸……”
李医生闭上眼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握紧药楮重新捣药。
这次他用足了力,一下又一下地凿击着那些为他带来财富的草药,砸得咚咚作响。
一滴眼泪滴入其中,又迅速在药楮的碾压下融入粉末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