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保持平静的神态回到门下省,一直坐在桌桉前,裴世矩才轻轻叹了口气,发了会儿愣才从最底下抽出那份李高迁的奏折。
裴世矩目光闪烁不定,崔信出身清河崔氏大房,在族内地位颇高,姻亲故旧遍及顶级门阀……李善啊李善, 我如何能允许你攀上清河崔氏!
如今,五姓七家虽为天下望族,但在朝中并没有成型的势力,也挑不出什么冒尖的人物,如范阳郡公卢赤松和崔信一样都是中书舍人,赵郡李氏、太原王氏、博陵崔氏的子弟好一点也不过御史、六部侍郎,唯独荥阳郡公郑善果因为出身太子妻族才出任民部尚书。
朝中因为秦王自任尚书令,所以论宰辅,中书令、门下两位侍中加上尚书省左右仆射,一共也就五位宰辅,而闻喜裴氏西卷房就占了两个位置……多少门阀为此忿忿,裴世矩如何不清楚。
如果李善攀上了清河崔氏这门亲事,他日闻喜裴氏西卷房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裴世矩都不敢去猜测。
手持那份奏折,裴世矩目光幽幽,崔信,这件事怪不得我!
裴世矩今日巧妙的利用了崔信之女与李善的风言风语的关系,成功的推出了崔信这位天子近臣,为何要如此?
那就要问崔信本人了。
在两度被羞辱之后,特别是在去岁李德武举荐李善北上入河北道的传言之后,裴世矩一直在琢磨……知晓这件事的人还有谁?
可以确定,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是知情的,但裴世矩也隐隐猜得到,宇文士及的所作所为和他几年前抛妻弃子有关,并不涉朝政。
裴世矩在猜测平阳公主夫妇会不会知道……这是李善在朝中最稳定,也是最直接的靠山。
但观察许久之后,裴世矩没有察觉到平阳公主有异常,反而察觉到了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崔信有些异常。
之前裴世矩并不觉得李善能攀得上清河崔氏这样的高门, 直到他开始怀疑崔信知晓内情。
为此,裴世矩辗转使了手段试探,崔信的次子娶赵郡李氏女为妻,今年六月病逝,闻喜裴氏西卷房有意许女为续弦……但崔信当场就以次子心伤为理由拒绝。
这是个不太恰当的理由……闻喜裴氏西卷房两位宰辅,即使崔信的次子真的心伤欲绝,清河崔氏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至少崔信不会这么快的当面拒绝。
裴世矩立即确认了,崔信不仅知晓内情,更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李善……否则崔信的反应不会这么迅速,这么果决。
老子儿子都一个样,不要脸!
哎,李善要知道裴世矩这么想,肯定跳脚吐这老货一脸的口水……李德武那才叫不要脸,我这叫天合之作!
虽然最早时候李善也想过不和门阀望族联姻,但最终却发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娶个平民女子,母亲不会同意, 朱韦、凌敬不会同意,平阳公主不会同意, 甚至圣人李渊和李世民都不会同意。
既然如此,那就要挑个好的……可惜姓李,出身成纪,无论如何也不能尚公主,不然李善觉得等等李世民的女儿也不错。
选择崔小娘子,一方面是因为芙蓉园一事,天合之作嘛,一方面是因为崔小娘子在父母之前的决然,这让李善也不禁佩服。
除此之外,天下顶级门阀中,唯一和李善起了重大冲突的就是清河崔氏……斩崔帛头颅一事,能让李善在这门婚事中提前划出一道线,尽量保证自身的独立性。
至于十一岁的崔小娘子虽未长开也花容月貌……李善完全没考虑过。
各种念头在裴世矩脑海中打转,他缓缓的将奏折塞到了最下面……自己过目的奏折,陈叔达是不会拿走的。
慢慢踱步出了门下省,裴世矩径直回了家,心里反复在琢磨,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需要等等,再等等。
而且,需要找一个人顶在前面……关于这一点,裴世矩已经有了人选。
反正今日老夫只说了天子或能遣派近臣招抚,是陛下和中书令杨恭仁点了崔信的将……明面上和老夫可没甚干系。
这一晚上,裴世矩这只老狐狸想了很多很多,但崔信却没想那么多,甚至正在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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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被中书令杨恭仁叫去交代,之后又入宫觐见李渊,后者频频赞誉李善,一旁的平阳公主和李建成尽述其功……崔信当时脸就黑了,这是逼我将女儿嫁给李善啊!
出了宫,崔信送了信回家,自己找了几个同僚打听了下……脸更黑了。
“父亲。”
看着盈盈下拜的女儿,崔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为了女儿,还真不能说出实情……说什么《陋室铭》叙其心志,那个小王八蛋压根就是在撒谎!
“怎么会是郎君往边塞?”张氏皱着眉头让下人端来刚刚烹好的茶。
崔信抿了口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总不能说是陛下为施恩李善,两家联姻刻意为之吧。
“六弟、七弟,还有小房那边在长安的随从亲卫都召集过来护佑郎君,约莫百多人,只是大都未曾上阵。”张氏迟疑道:“小房那边倒是提议,请东宫遣派卫士……”
“不必了。”崔信端着茶盏摇头道:“此次赴马邑,尚有代县令李善。”
“李善?”张氏呆住了,“他去作甚?”
崔信瞥了眼妻子,“苑君章来降,李善实有大功,圣人青眼,如何能坐视大功旁落?”
张氏隐隐听出了点味道……丈夫此去,还是沾了李善的光,或者说是圣人刻意为之的。
崔信继续说:“淮阳王如今率大军驻守代州,怀仁与其乃是至交,无需外借护卫。”
张氏能听出点,而崔小娘子毕竟年纪太小,完全听不懂,只知道父亲此次前去,李善伴其左右。
将女儿赶回去,张氏低声问:“圣人有意……”
崔信知道妻子在问什么,犹豫片刻后微微点头……以今日李渊的态度来看,他日李善回京,李渊很有可能为两家赐婚。
夫妻叙话半响后,崔信踱步去了后院女儿闺房,刚进门就看见桌桉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出门用的百宝囊,有小巧精致的茶具,不由心中一暖……还是女儿贴心啊。
“为国事赴边塞,还请父亲途中留意自身,勿使家人担忧。”
“无妨无妨。”崔信刻意呵呵笑道:“更何况即使偶感风寒,尚有怀仁妙手。”
其实崔信也知道这是扯澹,他一直刻意留心打探李善的消息……这位虽然救了平阳公主的性命,但实际上并不擅长寻常病症。
崔信低头看着桌上女儿准备的行礼,忍不住摇头道:“其他也就罢了,此去北地,携带茶具作甚?”
崔小娘子双颊微红,“听表兄提过,李郎君平日少饮茶,非精美茶具不饮,还请父亲……”
崔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眼神呆滞,觉得鼻子微微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