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承认,李华的许诺让朱果激动,这是个生而不幸一直辗转被卖的苦孩子,进了宫也是每天战战兢兢苟且活命,猛不丁出了宫门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又听说自己有可能很快获得更多的自由,朱果无以表达心情,“噗通”“咚咚咚”,跪在车厢底儿上猛磕响头。
比数一大箱子铜板还治愈。
命运的齿轮在转动,朱果与绿珠,起点相同,但已经不在同一个轨道上。
根本不在宫内宫外任何品级的李师父,脑子里根本没有“就这样拐走一个宫女行不行”的思虑,当时看着顺眼,就按顺眼的办喽,顶多花些钱费些事儿。
倒是没想到朱果这般受感动,整个一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姿势。
本来呢,自从李华来到大齐,就一直是个傻小子似的横冲直撞,交往的基本上是男性朋友,称兄道弟那种,或者就是被称“师父”,都快要让人忘了她是女滴。
可是朱果不同,即便只是个宫女,也是真真正正的娇滴滴女子,相貌不必说,能被选进宫的就没有长残的。这样的人物随侍在身后,连带的被叫做“主子”的李华也顷刻间被凸显的身价百倍起来。
临出外城城门时,听到点骚动,争吵声还有点耳熟。
“停车!”这次根本不用李师父亲自开口,朱果就看明白了主子的情绪变动,因为主子随手抓起了被搁置在车厢坐凳上的斧头之一,很熟练的插在了腰间。
小福子刚一拽马缰绳,一道红影已经疾掠而出,居高而下,落到了起争执的包围圈儿。
这个时间点儿,进城的刘洼村村民也要返回了,正被推搡着谩骂的是刘大山,黄氏搂着大妞子二妞子在瑟瑟发抖,看母女三个的模样,应该是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狼狈。
平板车也歪在地上,被踹散了架,锅碗瓢盆碎了不少。
推搡刘大山的是个油腻胖子,斜襟交领大褂被根布腰带系着,三分之一肥肚皮破开交领与腰带的束缚,大喇喇冲到外面。
别看穿着打扮也是平民,但拥有这样的肚子就能说明人家不穷,平时没少吃肉,随时吃的那种,自然敢逞凶。
吃草为主食的刘大山在气势上就输了,何况还是个跛脚,瘸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只有求饶的份儿。
“赔钱吧,撞坏老子了,赔二十两银子咱就算完,没钱就拿人抵,你俩闺女呢,老子好心,给你留一个,不然她们哪儿值恁多银子……”
一道冷风悬空而来,油腻胖子只觉头顶一凉一痛,这下好了,不但三分之一肚皮露在外面,三分之一的头皮也暴露了。
头皮上还渗着血丝儿,细细的几根血线顺着胖子的头顶蜿蜒而下。
李师父收回斧头心中懊恼,是不是在宫里瞎折腾的把看家手艺给荒疏了?之前没打算见血滴!
胖子后知后觉捂上脑袋起跳,野兽般怒吼:“是谁?滚出来!”
李华还没搭话,又一道绿色小旋风吹到了油腻胖子身前,一声娇斥:“主子面前,安敢喧嚣?”
暗绿色宫装,标志色。
武器可真不是宫里滴,不然朱果不至于不会用,笨笨的把一柄开山斧扁平着拍到油腻胖子的胸膛上。
就这种笨笨的打法儿,已经令李师父心花怒放了,之前真没发现朱果这般可人疼,还挺有气势,反正油腻胖子已经吓跪到地上,把红润润的额头追加了一层泥灰。
然后,李师父都变身成了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呆了。
因为,就小宫女朱果的这一现身,原本围观的吃瓜群众都齐齐跪下了,尽管神情茫然根本不知道在跪谁,是黑瘦的红衣丫头吗?长滴可真不像宫女的主子娘娘,更不像是公主……
刘大山家四口人也全都五体投地,二妞子在她娘怀里还小声嘀咕呢:“是李师父,是咱们村的李师父,我看清楚了。”
大妞子哆哆嗦嗦也跟着哼唧:“娘你别怕,李师父救我们来了。”
那么勇武的李师父,此刻被众人跪的,根本没过脑子,“哧溜”一声跳回马车了。
一脑门子汗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他们是在跪我吗?
好害怕……
小福子拽着缰绳,也拽的二五八万的,声音细细女里女气:“胆大刁民,竟敢冲撞我家主子,自掌三十先!”
朱果还用力双手抱着斧子呢,刚才用一只手轮家伙去拍人,拍脱力了,主子这斧子也够沉。
这二位平时在宫里都活的小心翼翼,今儿算撒了欢儿的。
油腻胖子哪儿敢违抗命令?小福子身上的宫装也是标志,那声音那长相,更没人能伪装。
平头百姓,谁知道如何从宫装的样式颜色上分辨等级啊?
“啪啪啪啪啪……”胖子一边抽自己一边抽抽搭搭,“小的不是人!小的该打!”
皇权至上的社会。
李华在车厢里发出冷哼:“小福子,告诉他,赔偿翻倍,给被欺负的那家。”
头一次觉得自己正在狐假虎威,头一次根本不需要自己抛头露面冲锋陷阵就能把麻烦解决,这滋味儿,嘚瑟,还心里犯哆嗦。
她还是太稚嫩,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到了平头百姓无法企及的高度,所以,本来耳朵还自动等着那个油腻胖子讨价还价来着,结果,并没有。
“小的身上就五两碎银子,小的家里有,不够的用肉凑。”油腻胖子顶着一个又红又亮的猪头磕头如捣蒜,那怂样真没法看。
守门的军卒过来接手:“不劳公公监管了,这是西街的张屠户,公公有令,他不敢不从。”
又伸脚踢踢张屠户:“还不快去取银子?”
刘大山捧着五两银子唇角翕翕,差点儿没说出口:“这就够了……”
之前可是一辈子也攒不来四十两银子啊!
只能磕头,一家子全磕。
黄氏还捂着二妞子的嘴不许她叫出“李师父”三个字。
庄户人胆儿小,万一被人看轻了李师父的身份可怎么办呢?
李师父不再只是他们刘洼村的李师父,他们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