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能工巧匠,便是能把最普通的泥水活儿,雕刻活儿做到极致的工匠,石头围着还在建设中的新武馆连连赞叹,尤其对自家师父一经看见就再也迈不动腿的那座大致完工的主体建筑,心生敬畏。
都把师父给震骇到了呢!
李华是真的被震到了,心里波涛汹涌,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都只存在于梦里一样。
尚未精工细凿的主体建筑,就是她梦里最清晰的祖宅模样。
或者说,因为现在周边尚且没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祖宅比她梦里的模样更巍峨壮观,也不乏精致。
魂归何处?为什么在大齐出现了武馆祖宅?她确认脚下的土地带给她的熟悉感,主体建筑带给她的归属感,跟之前生活了三十年的武馆是一样的。
脑海中“轰轰隆隆”车轮碾过一般,一波又一波。
难道,我自己就是李氏武馆的创立者?我是我自己的祖宗?
石头的声音,狮子头的“欧欧耶耶”,朱果跟暗十五的问询,工匠的问安,李华统统听不见,她像是入了魔,自己把自己绕迷糊了。
如果,就是像想象的一样,自己就是李氏武馆的第一代传人,开宗立派那种。
那么,自己身体康健,又不会瞎了眼的去找个弱不禁风的男人结合遗传基因,为什么李氏武馆的每一代传人都不长命呢?
她如果嫁人,或者只是出于为下一代传人考虑成了亲啥的,首先跳入脑海的人选就是安必孝。
安将军虽然暂时受了伤,但是体格健壮……不对,他爹死的够早,他娘更早……
更没听说过他爷爷奶奶关照兄弟两个,那是不是可以判定,安家人,就是不长寿的……
那是不是说明,安将军的遗传基因不够好不够强壮?
李师父脸色煞白,一只手摁住了胸口。
爱情诚可贵,但是,遗传基因更重要!自己万万不能再沿袭出一代一代注定早死的病秧子子子孙孙了!
安必孝那张俊脸不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狭长的眼睛微抿的嘴唇,和那个下巴微低,一只手平伸,手指向下微压的动作……
却原来,他已经住进了自己心里,驱之不去。
却原来,她这具身子还未长大,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两情相悦的美好,就得痛下杀手挥刀斩乱麻。
乱麻……来了。
一个大男人真的很难做到在宫里长期躺着养伤,尤其在有了轮椅之后,安将军哪里忍得住?好说歹说请潘师父跟几个太监搭把手,合力把他放到轮椅上了,手脚保护好,出发,李华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呗。
这里可是老将军府,安必孝跟小宝从小长大的地方,变成废墟了也得来看看。
短短几月,物是人非,推着轮椅的潘师父都有些唏嘘。
当事人兄弟两个却看不出难过的神色来,太后娘娘已经给安必孝指划了新的将军府,等李华这边完工,能工巧匠就要转到他那边去继续兴土木工程。
而小宝,根本没感觉这个地方不是他家的,自己师父的,跟他的不一样吗?反正他早晚都是要跟着师父的。
他是大师兄,本身就够骄傲的了,现在,又听大哥说明年就娶师父进安家门,变成亲嫂子。小宝同学已经不是“骄傲”一个词可以形容的,最起码用“嘚瑟”。
不过,他还得确认一下,虽然自家大哥说的信誓旦旦,还说太后娘娘也乐见其成的准备赐婚,可信度极高。
“师父师父——”小宝掠过了师弟师妹,高傲的都不跟他俩打招呼,大师兄跟师父的小叔子两重身份叠加,他总得膨胀几天吧?
也不搭理暗十五,小胖子下巴颏儿飞上天……
潘师父推着安必孝紧随其后,他对这栋主体建筑也挺欣赏的,大气,美观,得转转。
安将军颇有几日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下了马车就微微昂头深吸了几口,此刻正一脸愉悦,看向李华呆立的身影时,嘴唇微抿,抿出一个极舒心的笑容。
小宝很热切的跑过去,牵起李华的一只手,满脸濡慕的仰脸,问一声:“师父,你是不是要当我的嫂子?”
这是个二百五弟弟哈,二百五徒弟。
李华原本煞白的脸顷刻间红了,随后紧跟着的轮椅上的安将军脸更红。
还有几个完全一头雾水的吃瓜群众,跟一个一脸老怀大慰的潘师父。
两情相悦,且有共患难相互扶持的交往基础,双方都没有可以指手画脚的父母,一切本是水到渠成。
李华的另一只手还按在胸口上,跟她做同一个动作的是刘石头。
要多么失落多么难过,才会在无意识里做出这个动作?
只听得李师父口中,清晰又决绝的答复:“不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这次轮到安将军做按胸口的动作,把同样失望了的潘师父给吓到了,说好的养伤期间不动手腕脚踝的,赶紧阻拦。
“人家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不承认也是有的。”潘师父挺会安慰人的,只可惜,安将军依旧一颗心被击碎了一般,痛到无法呼吸。
明明之前一直相处的挺好,那可真真正正是朝夕相处来着,住同一间屋子,自己这样那样都没关系……
李华就是个没心肝的白眼狼!安将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声召唤小宝:“快回来!哥累了!”
小宝讷讷,仰着的大眼睛里已经蓄了泪水。
李华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痛,脸上的红润也褪尽了,笑容扯得艰难,声音飘飘忽忽:“听你哥的话,去吧。”
小宝跑走了,刚才嘚瑟的下巴颏要埋进胸膛里。
安必孝在轮椅转弯时,抛出的一记眼神,内涵无穷。
乱糟糟的一桩感情,岂是你想赖账就能赖掉的?你欠将军大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呢亲!
轮椅被架上马车,马车走远……
李华慢慢儿的,慢慢儿的,委顿到地上,不顾忌地上脏不脏,不顾忌今天穿的白色马面裙,更不顾忌女子的形象,就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