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长宁城门处。
远处阁楼间。
虞春秋立身于此,看着那城门上面容狰狞,血迹干枯狼狈不堪的鹿昂然之首级,深吸一口气。
“以你的眼光来看,你说,咱们这位陛下能走到哪一步?”
站在这中年人身后的,是一名绿裙女子。
这女子纤纤玉手正摸着点心,在那案桌之前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脸满足。
直到虞春秋开口之后,她才擦了擦手,面色平常的回答道:
“洛离身上的底蕴我看不透。”
“或者说,我一直以来都看不透他。”
“少年时候他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而等到眼下他登基称帝后,则是变得更有意思了。”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太乙道张玄素的传承,看到了惊世之剑道,看到了古人皇的修行之法,甚至还看到了那由得万民聚集而成的不世根基...”
“父王,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都代表什么。”
这站在虞春秋身后的人,正是虞淮竹。
当这绿裙女子回答虞春秋,话语说到一半之际,她的面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些东西,仅仅只掌握一道,就已足以让一个平庸之辈触及到天象门槛,甚至连二品大宗师之境都不是不可企及的。”
“但...当这些所有的传承,都汇聚于一人之身,那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且北玄域历时千年,即将迎来灵潮大世,这个人于此时出世,很有可能最终会叩开天门,成为此世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
“武道天人!”
女子眸子中带着点点星光,仿若能看透一切事物的本质。
她透过洛离身躯显露出的点点痕迹,便能推敲出如此东西,实在是不同寻常。
如果洛离真身在此,听到虞淮竹这一席话后,怕是也一定会生出惊讶之情。
毕竟...这女子所诉说而出的话语,尽皆都是实情,都是他隐藏至深的武道传承!
只凭借出手之时的气机观摩,就能探查到如此之多事关底蕴的传承功底,她这一双慧眼,当真不凡!
“哎,这大夏数百年来,所出的中兴之主里,就属当今陛下最为耀眼了。”
“眼下他先是改革新政,将国民心中的奋发向上之劲,全数都激发了出来,随后又重创大楚太子,将这大楚使臣直接镇杀,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也不输了武道之血性!”
“从这两点上看,本王确实挺欣赏他的。”
“但这样以来,他便将大楚给得罪死了,眼下又雄心勃勃想要兵发草原,除却西燕外,南齐对我大夏亦是虎视眈眈...”
“如果大楚若是动兵,很有可能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啊!”
想起最近南境万里疆土之上烽火狼烟,不时便爆发出的小规模摩擦,虞春秋有些忧愁的想到。
国家日益强盛,但可惜时不我待。
若是在新政未曾贯彻之前便出了意外...
“父王不用忧心。”
“楚国虽强,但也不是毫无牵制。”
“如果其一旦敢于对大夏边境进军,那么隔壁的渊朝,想必不会放任其发挥自如的。”
“虽说渊朝综合实力不如楚国,但两国势同水火这么多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再加上大夏东境楚州,乃是江湖之中最强的武道势力天行盟驻扎之所,那天行盟盟主王虎,对夏皇所行之道备受推崇,也是一个心怀家国天下之辈。”
“有此等人物协助大夏边军驻守,抗住前线压力应当不难。”
“况且以我对洛离的了解,他不会去打这些没把握的仗的。”
“就这些纷杂的关系,他大概率是理的比我等都清楚才对吧。”
想起那金銮殿上大袖一挥,便使朝臣尽皆跪伏的黑衣皇者,虞淮竹继而淡笑道。
“你这丫头,了解他倒是比了解你父王都深。”
“眼下这大夏皇室后宫群龙无首,洛离任北凉王之时,也从未有过什么王妃,你们不是从小就熟悉的知己至交么?”
“这大夏的后位,你可有意思?”
“如果有,在离去之前,本王倒是能帮你二人给敲定下来。”
叹气的哼了一声后,虞春秋看着身后的女子,突发奇想的问了一句。
他女儿论姿容天下绝世无双,论武道修为,也是堂堂中土华阳山的真传,有谪仙之称谓。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配他洛离都是绰绰有余。
再加上这二人从小关系就不错,要是能喜结连理,对于虞春秋来讲,也乐见其成。
而听见自己父王一瞬间从战事扯到自己婚事时,虞淮竹微微一愣,随后连忙咳嗽两声,有些无奈道:
“父王,你是不是有点想太多了。”
“且不说别的,光是洛离就已是心有所属,而且我此次前来大夏,只不过是突发奇想,想要回来看看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我便会继续游离四方,去寻觅我自身的大道,而大夏最多只能算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站罢了。”
“就算我与洛离交情不错,但想要凭借这点,便将本姑娘给拴在这大夏,未免也太过小瞧我的志向了吧?”
说到这里,绿裙女子秀美轻抬,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啊你...”
“为父一直以来,都以能生出你这个女儿为荣。”
“拜入华阳山,名列青云榜,年纪轻轻就已经能比肩我了,再过几年那还得了?”
“你是天上的凤凰,是本王想的太多咯!”
“也是,洛离那小子,哪里能有福气娶得到我女儿,哈哈!”
虞春秋听到虞淮竹干脆利落的回绝,抚了抚下颌短须,略微有些感慨的说道,同时也掩盖下了那话语之间潜藏的些许失落。
有时候,儿女太过优秀志向太广,对于做父母的而言,也未必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比起功成名就,更多时候他们想要见的,其实不过只是阖家团圆而已。
但...
既然这是女儿自身的追求。
自己,又怎能前去阻止呢?
一时间,阁楼之间的父女二人,心思各异,默不作声。
他们二人都明白,此次一别,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面了。
但正所谓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人嘛,都是不断往前的,总有一日,重逢之机会再次到来。
能见到各自安好。
这,就足够了啊。
...
金銮殿上。
此时朝会已近尾声。
这次开朝的主要任务,就是召见那些来自各方的使臣,然后歌功颂德,做一做大夏的面子工作。
这不仅是以往的规矩,同时顺带的,还有着几分洛离自身的谋划。
这位大夏新帝,还想要近距离的观查一下,看看这些个国家对于他这位新帝登基,到底是抱有个怎样的态度。
首先,像是西燕和大渊二国,对于大夏的态度都是较为友善的。
渊朝与楚国接壤,连年烽火,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眼下有大夏这个中间的好伙计带头冲锋,这渊朝的使者自然不会对大夏有所不满。
至于西燕,洛离也不晓得他们老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是表达善意又是送他北凉物资的,整的好似一个慈善家。
但不管如何,总结下来都还是好事,毕竟送钱送粮,总好过刀兵相见不是?
南边的齐国,以及东边的楚国,这二者的使臣虽然也是和颜悦色,面带恭谨,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些牵强。
原因的话,不说洛离也晓得。
大夏常年与南齐交兵,打的可比北边激烈多了,堪称是世仇。
再加上洛离重创项长歌,一剑枭首鹿昂然,这楚国使臣还能扯出张笑脸给他道喜,光凭此点说起来,也算是难为这使者了。
因此也无怪乎这二者使臣,对他这个新帝不咋感冒。
更偏远的陈国,已是与中土相连,洛离暂时接触不到,就没怎么关注。
至于那草原上的金狼王庭,则更不必说。
即使他们有心想要与洛离讲和,洛离也绝对不会对他们讲理。
毕竟他洛离这个人,可记仇着呢。
那金狼王庭的几个大将,还有草原金狼王的首级,他可是盼着好久了,就想着能有哪一天,将其提来问罪于北凉众英灵百姓墓碑之前!
想休战?
可大夏与金狼王庭这些蛮子们,却早已都是势同水火,积怨已久。
除非那金狼王和一众大将罪魁祸首,能亲自叩首自裁问罪于他洛离面前。
不然两国,必将是不死不休!
所以,金狼王庭对于洛离登基,自然不会前来自讨没趣。
但那草原自立为王的啸月王庭,态度可就有些暧昧了。
洛离在朝会上时,看啸月王庭前来的使臣一副恭敬样貌,就知晓那苍狼王延木真,估计是想要暂时安抚住他这位大夏之主,希望他能不在这草原内乱之际,横插一脚。
毕竟眼下局势已是够艰难了,虽然可以利用大夏对于金狼王庭的仇恨,来一手驱虎吞狼。
但谁知道这引来的猛虎,最后会不会把他们都给吞了呢?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啸月王庭肯定不敢乱赌,包括那苍狼王,打的算盘估计都是暂时稳住洛离,不叫他乱来。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眼下时局逐渐稳定,大夏手里的政事也已渐渐步入正轨,他洛离真能安稳的坐在这皇城之中,看着那草原火并,而不做一点事情么?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早在一月登基之前,洛离就遣陈庆之率领麾下大军,驻扎在了之前攻下的各处关隘上,同时也将十五万精兵,派遣去了北凉前线。
粮草辎重,一应设备,就连之前从燕国获取的火神炮,他都往着北边给拉了过去。
眼下筹备了一个多月,第一批物资也算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再加上这两年大夏收成不错,以及新政改革民生,众多百姓暂时也不会有太大负担。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为什么不直接攻入草原,一雪前耻?!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就在朝会下了,洛离回到长明殿时。
因着他的心思浮动,最近频频出现的选择之声,又再一次的显现在了他的耳畔:
“选择一:眼下大局初定,国威已立,虽未曾有一统天下之基,但亦有了用兵草原之机,十年戎马,血海深仇,怎可不报之?”
“起兵北上,讨伐草原,北擒金狼王头颅问罪于北凉关前!”
“选择奖励:西汉名将霍去病,引为助力!”
“选择二:新政颁布一月有余,虽初见成效,但尚且只在中州之地流传,除却北地外,南方各个郡县成效依旧甚微,眼下应继续维稳,等到各地局势稳固之后,再行定夺!”
“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继续巩固政权!”
“选择奖励:太上静心经!”
长明殿中,檀香轻轻燃烧。
当此时,大理寺办案秉公执法,夏学宫建设如火如荼,镇邪司监察四方,掌天下之权柄...
当此时,大业初定,百废待兴!
然草原内乱,啸月王庭与金狼王庭之争,已是不死不休,不知有多少草原蛮子和武道高手死在这场动乱之中。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多见,或者说根本难以见得到几次!
洛离也知道,眼下休养生息,或许是对这个皇朝最好的选择。
但...草原祸患一日不除,洛离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
整整十年,他镇守边疆每日无时无刻不在想,让那北蛮人所统御的疆土化为大夏的领地,让那金狼王庭和一众草原贵族,烟消云散!
如果这次机会要是不珍惜的话,那下次等到时机再到,却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所以洛离,不想再等下去了。
“霍去病么...”
洛离听到那选择之声回荡入耳,默默自语。
数遍五千年历史,自汉之后,历代武将的最高荣耀,便是封狼居胥。
而这种传奇的经历,不过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随手打出来的罢了。
遥望草原,那些北蛮人,和前世历史之中的匈奴,何其相似。
“杀的匈奴人头滚滚落,数载之间便远遁大漠,使得万里疆土再无王庭么?”
“就让我来看看,来到此世的冠军侯,到底能有多强吧。”
“朕,真的不想再等了啊...”
这年轻帝王轻轻闭眸。
他,又想起了那登基之时,于殿前默哀的一众英烈之名讳。
“王爷,事态紧急,末将先行一步!”
...
“北蛮来势汹汹,不能力敌,唯有死战,不负王命!”
...
“杀,杀的这些狼崽子人头滚滚落,再不敢犯我河山!”
...
“北凉将士无一人怯弱,北蛮的腌臜货敢来,老子便敢杀!”
...
“王爷,老夫此去已是再无生机,我武威陆家,就交付给你了...”
...
一幕幕画面,一道道面上悲欢喜乐各不相同的面容,在洛离脑海中浮现。
有少年将军,踌躇满志,屡立战功,却是一去不复返。
有中年老成之将,守了一辈子城,却在最后做了一把勇士,马革裹尸还。
还有...
还有...
“死的人太多了,朕都有些记不清了。”
站起身子,黑衣皇者轻叹一句,揉了揉眼睛。
“朕要替这些老伙计们完成遗愿呐。”
“这北上,怎么也都要去一趟。”
洛离话语呢喃而出,随后那道选择声音,便再次浮现:
“选择成功。”
“霍去病将会在大夏长宁现身,前来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