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下雪了,除夕当天,江澈的东北室友管照伟一路转身,等票又晚点,最终还是耽搁在了一个离家不算很远的地方。
两地之间本就没几班的客车,今个儿一股脑停运了。
雪花纷扬中,踩着一地差不多有手掌深浅的积雪,他背包艰难走到一辆正在装货的小四轮跟前,打招呼说:“大哥,你这货,是往腾县去的吧?”
“是啊,怎么了?”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抬头问。
“你看捎我一段行不?这赶着回家过年。”管照伟搓了搓冻僵的手,掏烟甩出来一根敬上,笑着说:“我给钱。”
对方看他一眼,发现年轻人比自己还高大,心底有些不放心,抬手把烟推了,摇了摇头说:
“对不住啊,兄弟,你看我这老婆孩子一大家,实在是捎不了人了。”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破仓库门户敞开,一个女儿领着三个孩子,正在里头搓手跺脚。
搭不上这辆车,今天就真回不去了……除夕夜,爸妈肯定在等他。
管照伟为难一下,抬头看了看车斗,又看了看旁边堆的货物。
“那要不这样,我趴车斗里,货上面,大哥你给我块雨布裹一下就行。”他说:“我先帮你装货,到那边也帮你卸完了再走。”
说完他就上手。
对方开口说“不用”的时候,他一箱子百来斤的货,已经顶上肩头了。
“……”男人看着,想到这些货自己一个人要装完,也不知到什么时候,犹豫了一下索性也就默认了,没再拦他。
管照伟扛了两箱货后,进去仓库先把身上背包放下了,熟络说:“嫂子,我这包你先帮我看下。还有这是我学生证,你看看……嘿嘿。”
说完转身又冲回雪里,和男人一起装货,一丝力气不省。
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人把货转好了,管照伟爬在车上帮着绑绳子,说:“就这,大哥你在这留个空,给我蹲吧。”
“留什么啊……”男人笑了笑说:“绑上。”
管照伟看他一眼,笑着说:“诶。”
货都绑好了,管照伟拍了拍手跳下车。
这回车主比他先一步掏烟。
俩男人靠着车,热汗腾腾抽了根烟,又一起朝雪地里撒了泡尿,直把地面的积雪尿下去两个坑。
“走了,兄弟你跟我俩孩子挤挤就好,你嫂子手上能抱一个。”男人抓雪搓了搓手,跟着拍了拍管照伟肩膀,回身招呼女人孩子上车。
“大哥,钱。”管照伟掏了钱。
“钱什么钱啊,根本就不是钱的事。”男人笑着说:“咱原先怕啥,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他笑把车门打开了,说:“上车吧。哪个劫道的能先把力气拿来帮着扛货,一股脑儿用完啊,还你那包,那学生证。”
上了车。
夫妻俩都对孩子说:“快跟大学哥好好学,问点学问。”
三个多小时。
车到腾县,路过男人的货站。
“大哥,咱先卸货吧。”
管照伟准备下车说。他在路上就已经跟这一整家子都处热乎了。
“卸个屁,明个儿再说,我们一家不得吃顿饺子啊?今个儿除夕。”男人不停车继续往前开,说:“你家那边我知道,我送你一段。”
这一送,可就又是差不点儿一个小时。
男人、女人、孩子,没一个不乐意。
…………
大车进不了村,管照伟还得走一段……
咯吱的积雪里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屋里的爹妈像是比赛着跳下热炕……
管照伟刚抬手,门就开了。
熟悉的家里热腾腾的冒着气儿,他进屋,老娘摸一把,放心了,一边念叨着“我就说咱儿子能赶到,我就说咱儿子能赶到”,一边着急忙乎把锅里热着的饭菜往桌上端。
饺子上来了。
蒸肉也上来了。
猪肉炖粉条。
小鸡炖蘑菇。
……
老爹给儿子扫了身上雪,笑着得意说:“上炕,快,上炕暖暖。我这大学生儿子,将来管告的人物,还能误在路上?”
管照伟放下背包,把在深城买的东西给爸妈拿了,都不贵,但是自家爸妈又怎么会计较?他们都说喜欢。
“好好,你们爷俩先吃着,我把酒烫了,咱一家好好喝几杯。”妈说。
“来,跟爸说说,说说深城,那个……特区,它到底啥样,看你这过往信上写的,真有那么容易的生意做?害我老想去看看。”爸说。
“行……哎呀。”管照伟鞋脱一半,突然想起来件事,说:“爸妈,我得先去村委会打个电话。”
说完忙不迭披衣服出门。
电话打过去,很快通了,像是对面那人就跟那儿等着似的。
“那个,跟你说一声,我到家了。”管照伟说。
“哦,今天这么晚才到么?”电话另一头,其实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被这个“百年孤独”的货伤得挺惨的刘文英有点儿撒娇说:“是不是你忘了,刚想起来啊?”
“我去你大爷的哦,我这拿你当兄弟,干了一路,又累又饿又冻,刚到家就顶着雪出门来给你打电话,你跟我说这种话?!”管照伟气愤说。
这家伙混社会的情商跟对付女人的情商,一个天,一个地。
明明只是撒个娇啊,刘文英一下被怼得有点蒙。
“要不是你放假前跟我说了好几次,我以为你有什么事,我才不打呢。”管照伟继续忿忿不平说道:“你没事是吧,没事挂了啊,家里等我吃年夜饭呢。”
“……我有事。”就在管照伟挂上电话前一刻,刘文英忍了,她安慰自己说:你又不是不了解这人,这又不是第一回了,而且他又累又饿又冻呢。
“那别人让你打,你也打啊?”想着摊牌了,她问。
“看谁啰,要是江澈,我肯定打啊。”管照伟说。
“……”刘文英:“我是说,要是别的女的呢?”
“别的女的没跟你那么熟,我管她们呢。”
“那就是了,那你也不讨厌我啊,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啊……我就上杆子,犯贱。”最后七个字,刘文英说得几乎听不清,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跟你说,我爸妈安排我相亲,男的是在水利局工作的。”
管照伟:“哦。”
“哦什么啊,你就没点别的要说?”
别的?管照伟想了想,说:“早了点吧,你这才大二。”
“不早了。”刘文英说:“家里觉得不早了,两家人也认识。”
“那你去一下好了。”
“你……”刘文英在那头,已经快哭了。
“要是人实在好,你相上了也就相上了。”管照伟说:“要是也没太好,你心里觉得还想再看看,你等回学校,跟我说一声……”
刘文英揣摩了一下,放弃了,直接问:“你,我跟你说干嘛?”
“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除了我家远点,现在穷点。”管照伟一点没含糊说:“但我跟你说,那都不是事,你知道吧?我有能耐,以后管保养得起你,养得你白白胖胖。”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但是无论如何,刘文英终于等到了,抽了抽鼻子,有些哽咽地说着:“我就说你喜欢我,呜,我就说你喜欢我。”
“啊?也不算是喜欢吧,喜欢什么啊,我没什么喜欢的,就是觉得咱俩挺合适的。女人嘛,能嫩,能生,能处,能一起过日子帮个手,互相换个心思,我觉得就差不多了。我觉得你还挺好的,长得也不错,性子也不错,我看着你有时候也……”
刘文英:“……我再搭理你我就是狗。”
说完,电话“啪”一声挂断。
这是怎么了?管照伟纳闷半晌,又拨了一次,没人接……
回家吃年夜饭去了。
这边姑娘坐电话机旁生了半天闷气,起身,却还是找到爸妈爷奶说:
“那个相亲,我不去。”
…………
深城。
郑忻峰看着面前的火锅,对安红说:“熟了,吃吧。”
“嗯。”
“酒呢,你没买酒啊?”
“没。”安红拿了一瓶健力宝,一瓶可口可乐放桌上,“今天只许喝这个。”
秦河源被留在了港城,和陈有竖、刘素茹,还有毒老太太一起围桌吃年夜饭。
这对于这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多年来难得的热闹。
他想着给刘素茹敬个酒。
老太太给拦住了,说:“她这会儿不能喝。”说话间笑容意味深长。
“这,我要有侄子了?”秦河源欣喜问道。
刘素茹一阵脸红。
陈有竖也有些局促。
“没准,没去医院检查呢,就我看着像,咱防一下。”老太太笑着说。
“好好好。”秦河源转向陈有竖,说:“那我敬你吧。”
他其实还想说,晋省的事,你放下吧,我去就好。
因为是年,不想提这种带煞气的事,秦河源暂时压在了心底。
在茶寮。
席开数十桌。
“给爷爷拜年,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新年快乐……”
冬儿和哞娃等孩子个个穿得漂漂亮亮,站一排轮着给江老头磕头拜年,接下去还有老村长,还有……
总之他们今晚还有好多红包可以拿。
“乖,乖。”
江老头坐在龙头椅上,心情那个舒畅啊。
抚着冬儿的小脑瓜,说:“乖,拿红包。”
“谢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