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听大姐周马氏说了半天她婆媳二人的八卦,如今满脑子都是周家内宅的恩怨情仇。她心里恼恨大姐不争气,被继婆婆牵着鼻子走,反而不肯听信娘家妹妹的劝告,正憋了一肚子气呢。
如今孙女海棠问起,她立时便有了倾诉欲。正逢旅途无聊,说说亲戚家的闲话,不但能打发时间,还可以让孙女提前知道些周家的内情,免得日后无知无觉地得罪了人。
于是她便细细地跟海棠讲起了大姐周马氏的婆婆马老夫人的情况。
马老夫人说来其实算是半个马家女。她是周马氏、马氏姐妹的族姑祖母的养女,本姓不知道是什么,跟着养母姓马,闺名好象是叫做育珍。
“玉珍?”海棠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打断了祖母的话,“金玉的‘玉’,珍珠的‘珍’吗?可她不是阿奶您的长辈吗?您跟您姐妹都是‘玉’字辈的吧?这不是重了?”
马氏道:“不是金玉的‘玉’,是产育的‘育’。听起来是一样的读音,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字儿。”她闺名是玉梅,大姐闺名是玉兰,同辈姐妹们都是玉字辈,以花卉为名的。虽说马老夫人的闺名听起来象是她们这一辈的,但因为称呼她闺名的人很少,倒也没什么人觉得这名字有啥不妥。
海棠心里却没那么平静。“育珍”,这名字听着寻常,却让她觉得很熟悉。上辈子她教导的那对宗室公府千金,姐姐就叫“育珍”,妹妹则叫“育珠”。宋育珍早就嫁人生子了,自然不可能再嫁入周家三房,可宋育珠弃了家人不知去向。系统说她认了富商做养母,嫁给了显赫人家的子弟做填房。马老夫人闺名叫“育珍”,真的只是巧合吗?
海棠算了算时间:“阿奶,马老夫人是几时嫁进周家的呀?”
“这额哪里知道呀?”马氏想了想,“姑奶奶当年来喝过额的满月酒,那时她养女刚定了亲,她成了周家大将军的岳母,正风光哩……”说到这里,马氏就忽然记起一件事,“那时老姑奶奶给额的金锁可精致啦,别看如今款式已经老了,可炸一炸又金灿灿的了,在长安可找不到这么好的手艺,额都舍不得送人。你出生时,额就把它给了你,如今还在箱子里收着涅!”
海棠对金锁兴趣不大,只在心里寻思: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时间对得上!
她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竟在这里听到那个白眼狼学生的消息!
这丫头不但认了别人为母,还真嫁到了世家大族里头,又将名字改成了她姐姐的闺名,混淆视听。她还跟镇国公府这一支的诰命们来往不多,这是怕关系亲近了,对方熟悉皇亲国戚,有可能会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吗?
海棠正思索着,就听到祖母马氏抱怨:“你乖乖听着就好,别总打断额说话!额都快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海棠连忙坐正了身体,讨好地笑道:“阿奶您继续,我再不插嘴了。”
马氏这才满意地继续往下说了。
马家那位老姑奶奶,说来也是个苦命人。她年轻守寡,却无儿无女,为防夫家族人打她的主意,只能变卖家产,回到长安依附娘家度日。马家虽然不算显赫,却也是长安老户,亲友人脉足以支持她做生意了。
她也回报了宗族,供养出了一个举人、两个秀才,在家族里颇受敬重。
她一直没有再嫁,也没有收养儿子,人人都以为她那份巨富的家产迟早会便宜了马氏家族,万万没想到,她去了京城一趟,就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回来做养女。
这个叫育珍的姑娘,生得颇为美貌,又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理事也不在话下。这姑娘的气质一看就不是破落门户出来的,定然身世不凡,也不知怎的就落到了给富商做养女的境地。
据说她刚来的时候,还曾经对身边的人露过口风,自称血统高贵,连皇宫都进过。一时间关于她身世的闲言碎语便在马氏家族内部流传开来,是老姑奶奶发了话,众人才没有再议论了。
后来这姑娘不知怎么的就嫁给了周家三房的大将军做填房。马氏族里只当老姑太太是在用联姻的方式为家族找靠山呢,没少帮着筹备嫁妆。等到老姑奶奶临终前,当众宣布自己的财产全都交给这养女继承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然而马氏族人再傻眼也没用,马老夫人已经在周家三房站稳了脚跟,身上又有诰命,马氏族人哪里敢得罪她?
马老夫人又说会把马家视作娘家人,并继承亡母遗愿,继续资助马氏子弟读书,马氏族人便又顺服于她了。
马氏对孙女道:“额们这一支,跟老姑奶奶都快出五服了,又是世袭的军户,用不着靠读书科举出人头地,倒是没沾着什么光,心里还能嘀咕几句老姑奶奶胳膊往外拐。可其他几支的族人,还巴不得继续攀附周家夫人哩!谁敢跟马老夫人争产?!”
可即使马氏娘家这一支对老姑奶奶与马老夫人养母女俩的行事不大感冒,马氏大姐接到马老夫人递过来的橄榄枝,知道自己有机会成为长安望族周家的少奶奶时,也没有半分犹豫。
当时马氏的父亲马老太爷还有些理智,觉得两家并不匹配,就怕长女嫁过去做填房,日后会受委屈。可马玉兰自己很乐意,就算她能另嫁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做原配,也比不上直接嫁给拥有五品顶戴的周世功风光。做填房又如何?她有婆婆撑腰,还怕前头的死人不成?!
马玉兰将马老夫人视作榜样。当初马老夫人嫁进周家三房时,不但有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还有几个不省心的妾室与庶子庶女,上头又有挑剔难缠的婆婆,可马老夫人还是一路顺利走了过来,几年服侍得婆婆寿终正寝,养熟了继子,早早将庶子踢出去从军,庶女也远嫁了,妾室不是病死就是发疯,塞到乡下去眼不见为净,周围的人从未指责过她一句话。马玉兰觉得,自己只要照着榜样的路子走,就能过得象马老夫人一般风光。
于是马玉兰就成了周马氏,落在了坑里,万万没想到,最为难自己的,竟会是本以为会给自己撑腰的便宜表姑兼继婆婆。
马老夫人在夫家拥有极好的名声。周马氏若有怨言,只会引来周边人的指责。娘家亲人不支持她,娘家族人都站在马老夫人那一边,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忍气吞声,还要在娘家人与外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
周马氏的丈夫与继子,都在马老夫人的引导下,没有走家族传统的从军路线,反而是从小读书习文,以至于未能继承父祖在军中的职位。马老夫人的亲子倒是走了这条路,可碍于天资,如今也只是边军的中层军官罢了,还是前往兰州镇守之后,才有了升官的机会。
马氏冷眼看着大姐一家的遭遇,总觉得这事儿颇有猫腻。
至于马老夫人的女儿周淑仪,她能嫁进京城颍川侯府,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