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氏与海棠用完迟来的午餐之后,海礁也知道今天在周家三房西院发生的所有事了。
他忍不住感叹:“虽然我早就猜到那马老夫人过去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放弃宗室女的尊贵身份,隐姓埋名跑到长安来做一个商人的养女,嫁人做填房……但我真没想到,她年轻时候的胆子居然会这么大!她图什么呢?为了一个胡人去偷盗军情机密,差点儿害了未婚夫一家。可她跟那胡人根本不可能有未来呀?!”
海棠倒是知道些当年的内情,随口答道:“兴许她只是昏了头,被那胡人质子英俊的脸蛋和甜言蜜语给哄住了,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又得家人宠爱,从小想要什么都能到手,便以为那胡人质子也不会例外。她不知道,父母的宠爱是有限度的。宗室的身份固然能让她得到许多东西,但她要是越过了界限,也同样得不了好。”
宗室尊贵,是国家给予的体面。宋育珠打算背叛自己的国家,又怎么可能继续享有这份尊贵体面呢?
海礁叹息不已。他实在理解不了,一张英俊的脸,几句甜言蜜语,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马老夫人年轻时若不是做了错事,以她的身份,想要什么美男子不行?包管有的是人愿意巴结讨好她,天天对她说甜言蜜语!
况且,照她的说法,她那前未婚夫平西侯世子对她也很不错,没少向她表诉衷情。他这样有家世有才能的青年才俊,又是青梅竹马,对她一往情深,难道不比一个胡人花花公子强百倍?!
海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莫非胡人老汗王年轻的时候确实俊美非凡?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海棠上辈子见过胡人质子,心里倒是觉得还好。不就是五官深邃一些,浓眉大眼的,与当时京城常见的白皮肤细眉眼美男子相比,显得格外突出吗?在西域这种长相并不稀奇,胡人质子也就是十六到十八岁那几年里,相貌最盛而已。在那之前,他不过是个豆芽菜般瘦弱的半大孩子,半点看不出能吸引少女的魅力来。
至于他长大之后……海棠表示自己那时已经死了,不清楚他成年后的相貌有什么变化。想来他回到胡国后,还能凭着那张脸与权贵之女成婚,必定丑不到哪里去。可他年轻时生得再英俊,如今也已经是死人,又是敌国汗王,好战之徒,对大楚满怀敌意,多提无益。
马氏打了个哈欠:“管他生得什么样子?横竖他都死了好几年了。这种人成天想着攻打额们大楚,就是生得再英俊,也是世上最惹人厌的混蛋!看人不能光看长相。若是只图长相,不看人品,必定要吃大亏的!马老夫人的教训就放在那里,你们两个可得给额记住了!以后不管是娶妻还是嫁人,都不能光看脸,最重要的还是人品!”
海棠与海礁对视一眼,笑着齐声应了。
马氏累了半日,如今吃饱喝足的,天气又热,不免生出困意来:“额得睡一觉,好好歇一歇。今儿发生了那么多事,额想起来都头疼,得缓一缓才行。”
海棠与海礁知趣地告退出了上房,转头便向后者的房间走去。
进了屋,海礁也忍不住问妹妹:“你今儿好几次在审讯期间插话?你就不怕惹得镇国公与涂荣他们生气?小妹,你原不是这样的性子,为何今日如此冒进?”
海棠打了个哈哈:“就是被马老夫人的话给气着了。”她特地复述了一些马老夫人的言辞,没有前后语境的衬托,她再调整了一下语气和重音,那些话听起来就显得更加厚颜无耻了。
海礁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清楚地知道上辈子周家的处境有多惨,依附周家的底层官吏人家的处境又有多么困难,西北地区的百姓又吃了多少苦。听着小妹的“复述”,再想到马老夫人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他顿时就觉得怒火直冲脑门,再也不觉得小妹的做法奇怪了。
他们兄妹本就提前分析了很长时间,把马老夫人的底细都摸清了七八成,如今对比真实情况,差别并不大。既然他们兄妹比旁人更清楚其中的内情,会为马老夫人的发言生气,愤而插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小妹一个半大孩子,冲动些又怎么了?就算是他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中年男人,听到马老夫人那些话,也照样忍不住的!
把哥哥给忽悠住后,海棠又道:“阿奶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不过姨奶奶很感激我几次提醒了她,阿奶说我的时候,她还帮我说话呢!”
海棠一副老实反省的模样,海礁反倒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罢了,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担心你会挨骂罢了。阿奶也是怕国公爷他们见怪,才会先开口说你,其实心里并没有生气。既然国公爷他们没有怪罪,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能帮上姨奶奶和姨祖父他们,也是功德一件。”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等会儿我就去找小金,把今儿这事告诉他。他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当日杀害他家人的凶手,还是得了马老夫人的庇护,才逃过了搜捕的。马老夫人的宗室身份,也多亏了他帮忙写信向许贤妃询问,才得以查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瞒着他真相才是。”
海棠当然不会反对:“那哥哥就去吧。要是有什么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只管来叫我。我今儿在周家三房,可是从头看到尾的,对整件事最清楚不过了。”
海棠告别了兄长,回后院去了。海礁考虑到金嘉树平日习惯在午饭后打个盹,便在房间里做了一会儿功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拿着两本刚买的新书往金家去。
谁知他刚出自家大门,便看到一队服色陌生的士兵护送着一辆马车从巷口外头驶进来,缓缓停在了金家宅子大门前,不一会儿,车里便下来一个十四五岁大的丫头,转身又从车厢里扶了一位老妇人出来。
海礁认得这老妇人。虽然她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但那长相,那举手抬足间的姿态气度,分明就是先前在周家三房时,他在门房里亲眼看着与镇国公夫人一道走出大门的宫廷女官,照祖母与小妹的说法,应该是位姓麻的尚仪。
麻尚仪不是在镇国公府么?她怎么会到这条巷子里来?
海礁看着她命人敲响了金家宅子的大门,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看来这位麻尚仪不仅仅是来处置马老夫人的,她还奉了命令,来找金嘉树呢!
海礁犹豫了一下,退回门内,关上了大门。
他本想去给金嘉树报信的,但如今看来,有人代劳了,用不着他出马。他还是等人走了,再过去找金嘉树说话吧,到时候也能顺便打听一下,京中的许贤妃是否有什么新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