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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绣对裴元歌来说根本不是难题,只是刚才冷眼旁观寿昌伯夫人的行径,隐约察觉出她的心思来,一时间心里有些犹豫。她相信自己的绣技不输于任何人,但寿昌伯夫人是她将来的婆婆,如果当众落她的颜面,以寿昌伯夫人的性情,必定怀恨在心,对以后婆媳相处并没有好处。

但如果认输,寿昌伯夫人也不会察觉到她的苦心,反而会因此更加得意嚣张。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夫人,宫里来了懿旨,让夫人和小姐们出去接旨,是……是太后的懿旨!”

听到是太后的懿旨,众人心头都转过无数念头,却也顾不得说,只能先换衣装,出去接旨。

来传旨的是个面相慈和的年轻公公,圆圆墩墩,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见人已经来齐全了,便尖着公鸭嗓道:“宣太后口谕:不日乃哀家寿诞,特命裴府诰命舒氏携裴府嫡女及长女入宫贺寿,谕此!”

众人起身谢恩,裴元歌顺势将一张银票塞入他的手中,问道:“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

“咱家姓孙,在萱晖宫是专管侍弄花木的。”孙公公扫了眼银票上的数额,脸上更多了一份笑意,暗赞这位姑娘虽然小,却是极为上道,想必就是裴府的嫡女裴元歌,果然是蕙质兰心。

裴元歌微笑道:“原来是孙公公。小女愚钝,乍然接到太后旨意,实在是手足无错,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小女感激不尽。”神色恭谨,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裴小姐不必担心,太后只是喜爱小姐和令姐的灵巧聪慧,这才特意下旨,命两位入宫贺寿,不过是寻个由头,想见见二位罢了。太后为人和蔼慈爱,最喜欢年轻的出色男女,又爱发善心,只是少有人能入她老人家的眼,两位小姐有此机缘,只要好好把握,日后必有好处。”孙公公笑呵呵地道,口风倒是很紧。

“太后身居后宫,又怎么会得知我二姐妹呢?”裴元歌索性点明了问道。

“裴小姐太谦逊了,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您二位都是金玉般的人儿,哪里遮掩得住?”孙公公打着太极敷衍,似乎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裴府的打赏,又道,“裴小姐尽管放心,是好事不是坏事。太后寿诞将近,裴小姐赶紧好好准备寿礼,这才要紧。”又提点了几句太后的喜好,最后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倒不是喜金爱银的人,最重心意,尤其是喜欢精致的绣活。好了,咱家出来的时间不短,也该回去了。”

说着,笑着跟在场诸位致意,在两名大内侍卫的随同下离开。

一时间,厅内众人心思各异。

这旨意来得莫名其妙,往年太后寿诞,有品级的诰命都要入宫贺寿,但很多根本就见不到太后的面,不过是到宫门口打个转,三跪九叩恭贺太后寿诞后,留下寿礼便起轿回府。只有少数重臣家眷,或者太后格外偏爱的外命妇才能入宫贺寿。至于携女入宫,这更是皇亲国戚才有的荣宠。

这些年来,舒雪玉这些年被禁,明锦早亡,掌府的章姨娘没有诰命,更是连贺寿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这次,太后却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如果说懿旨单提了裴元歌,或者她还会认为,此事与五殿下有关。毕竟,五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儿子,而皇后则是太后的亲侄女。虽然说请旨赐婚的时候半点口风没露,但在这当口,裴府和寿昌伯府联姻,别说五殿下,就算皇后也会觉得憋屈,或者太后得知,因此想要见见裴元歌也说不定。

但看刚才孙公公的表情神色,似乎又并非如此。

何况,这里面还带着一个裴元华,就更加扑朔迷离起来。裴元歌细想着孙公公那些含糊敷衍的话,沉思不语。

这头裴元华却是惊喜莫名,原本以为山穷水尽,要重新谋划布置,没想到转眼间柳暗花明,太后竟然亲自下旨,命她入宫贺寿。这实在是难得的机遇。不过,之前她才向父亲认错请罪,自罚禁足,这次行事却要认真谨慎,绝不能再让父亲发现错漏。一次犯错,或者还可以说是不小心,但若有第二次,就是品行的问题,到时候,父亲那里可没有这么容易过关。

“元歌妹妹不必担心,我进宫过几次,虽然没有见过太后,但是听人说过,太后是个睿智和蔼的人,又宽厚温存,不会难为人的。”见裴府众人接旨后不见喜色,反而面色微凝,傅君盛以为她在担心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后,便柔声安慰道。“而且,到时候我应该也会在,元歌妹妹不用担心礼节上的问题。”

裴元歌这才回过神,福身道:“多谢傅哥哥。”

订亲前,傅君盛有事没事还能来裴府转两趟,定情后,双方反而要避嫌,这还是他第一次找到机会跟裴元歌说话,只觉得十分不舍,很想再多说几句,却又找不到言辞拖延,尤其周遭还有许多人,顿时急得额头渐渐有了汗意,眼瞧着众人不在意,悄悄地道:“元歌妹妹,我们去那边说话!”

指了指角落人少的地方。

裴元歌见他这样子,一时间倒有些好笑,挪动脚步,到了人少的地方,道:“傅哥哥有什么事吗?”

见众人都没注意他们,傅君盛有些支支吾吾地道:“我……昨儿父亲给了我一把好扇子,紫檀木雕花的……一个扇面一种花样,从一月到十二月各色花都有,好看得很……”

裴元歌笑道:“那恭喜傅哥哥。”

心中却在奇怪,这种事情也值得这样吞吞吐吐的?

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傅君盛却偏偏说不出话来,只急得直跺脚,满头都是汗。

舒雪玉倒是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看着傅君盛那模样,就知道他对元歌的确是有心思的,微微一笑,心头十分欣慰的同时,也觉得遗憾。怎么这么个温润的翩翩公子,偏偏就摊上了寿昌伯夫人那样的亲娘?难怪人说,世事难两全,他这样的性子,寿昌伯夫人又是他的亲娘,元歌嫁过去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想着,心中又是一片忧虑。

因为想着这些,舒雪玉没有注意到,这时候,寿昌伯夫人却在拉着裴元巧说话。

“二小姐,你真是好个模样,又好个性情,不比那些轻狂的,只可惜是个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必定十分不如意吧?你别看好些嫡母,表面上看起来温和,但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哪能尽心?别的倒也罢了,婚嫁却是一辈子的大事,到时候再摊上一个恶婆婆,那可就是一辈子吃苦了。你要要为自己打算才是。”寿昌伯夫人语重心长地轻声教导道。

裴元巧有些窘迫,明明这位是四妹妹的婆婆,怎么今儿净拉着她说个不停?这会儿又说这样唐突的话。

偏又不能不答,只好含糊道:“寿昌伯夫人说的是,不过这种事情,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母亲素来温厚,父亲也极疼我们,必定会做主的。”比起章芸,舒雪玉算是温厚的了,虽然没有多待见她,但也从来不曾克扣,她和姨娘的日子都好过得多了。

她是敷衍,寿昌伯夫人却当她是有苦难言,不敢跟她说实话,便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别被那些骗了,虽然说父母媒妁要紧,可自己也得为将来打算打算才是。”见她仍然懵懂的,索性把话点得更明白些,叹道,“其实,长幼有序,你还没有定亲,你父母却先给你四妹妹订了,这实在是不成体统。说实话,我倒是很中意你做我的媳妇的,可惜啊……。好孩子,我一见你就十分喜欢,你也别对我见外,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情,我定会给你做主的!”

又特特地拍了拍她的手,眸光中似乎有着无限深意。

如果说,之前裴元巧还不解其意,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寿昌伯夫人为何对她如此亲热,这番话听完,便是傻子也明白了,顿时脑海中如同响起了无数的惊雷,骇得面色苍白。

寿昌伯夫人这意思,分明是在说她不中意四妹妹,而是中意她做儿媳妇。

还有那句“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情,我定会给你做主”,充满了暗示的意味。能出什么事情,需要寿昌伯夫人为她做主?这是在提示她,可以用某些手段,造成既定事实,好抢了四妹妹这桩婚事吗?而到时候寿昌伯夫人会为她做主……。裴元巧惊骇地望着寿昌伯夫人,心乱如麻。

如果说她一点都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身为庶女,她的婚事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要么是许配给寒门子弟或者官家庶子,要么是高门继室填房。虽然说夫人不是苛刻之人,父亲也不是会拿女儿前路铺路的性子,但婚事必定高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傅公子年轻英俊,又是独子,身份地位都高,为人又温和,若能够攀上这样的婚事,可以说简直就是在做梦。

但是……裴元巧咬着唇,但是这样做同样会有后患。

她在裴府诸女中本就不显眼,而四妹妹既是嫡女,又是父亲母亲的心头肉,呵护备至,就算她真的在寿昌伯夫人的支持下,抢到这门婚事,能够嫁过去,父亲母亲也会对她愤怒失望,将来未必会给她撑腰做主。而傅世子看起来也对四妹妹有意,如果她用了卑劣的手段,就算抢到这门婚事,傅世子不得不娶了她,也会对她心生厌恶。她是庶女,没有了婆家撑腰,夫婿又不喜欢她,将来的日子必定举步维艰。

然而,如果真的能够嫁给傅世子,将来就是寿昌伯夫人,她的身份地位也会随之高涨,包括她的姨娘也会跟着沾光……。而且,傅君盛为人温和,就算开始讨厌她,慢慢地也许也能够被她扭转心思。

但……若是夫人或者四妹妹恼怒之下,一狠心直接将她许为妾室,依旧是四妹妹嫁过去的话,那她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两种念头反复在脑海中交错着,裴元巧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垂下头。

见她这模样,寿昌伯夫人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心头暗自盘算着。裴元巧这样的庶女,能够攀上盛儿的亲事,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只要她跟盛儿出了什么事端,到时候她就一口咬定要为盛儿负责任,把新娘换过来。裴元巧本性柔顺,又是庶女,再因为这桩婚事得罪了父亲和嫡母,更加没有依仗,何况得婚事的手段不光彩,进门后也挺不起腰杆。最重要的是,她这样做,盛儿就不会喜欢她,裴元巧要想在寿昌伯府立足,就只能依靠讨好她这个婆婆,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揉圆捏扁?

至于盛儿,就算不喜欢裴元巧这个妻子,最多多纳些妾室,总会有他喜欢的。

但既然是妾室,自然更不敢欺压到她这个婆婆头上来。

寿昌伯夫人越盘算越美,暗自打定主意,以后要常带傅君盛来裴府走走坐坐,好给裴元巧制造机会,实在不行,她这个当母亲的就推一把好了。正盘算着,转头见儿子在那边期期艾艾,满脸通红地跟裴元歌说话,心头又是一阵不悦,当即上前道:“订了亲的男女没有成亲前是要避嫌的,怎么能在这里私相授受?一点规矩都没有!”

自家儿子当然不会做错什么,这“没规矩”是冲着裴元歌去的!

舒雪玉本就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寿昌伯夫人这没理的话,一阵恼怒,冷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养儿子好,果然是好!儿子跑到未婚妻接懿旨的地方,想跟未婚妻说几句话,到头来反而是未婚妻没规矩。这样儿子可不就是好吗?反正怎么都是别家女儿的错,错不到他身上去!”

这是元歌接旨的地方,是傅君盛跑过来跟元歌说话,这到底是谁的错?

傅君盛本想让元歌帮他绣个扇袋子,只是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开口,谁知道母亲却过来搅局,开口就说元歌的不是,心中已经很焦虑,想为元歌辩解,再听到舒雪玉这话,更是涨红着脸,低头讷讷地说不出来话,只拉着寿昌伯夫人的衣袖,道:“娘,别说了,是我来找元歌妹妹说话的,跟她没关系!”

终究是心疼儿子,见傅君盛这副窘迫的模样,寿昌伯夫人没再说话,冷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走!”说着,当前就走出大厅,心中对裴元歌的不满更深。

傅君盛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惭愧地向舒雪玉作了大揖,低声道:“伯母,我娘她刚才的话实在是……我代我娘给伯母好呃元歌妹妹赔不是,伯母和元歌妹妹千万别恼!”

见傅君盛还能分得清是非,舒雪玉心头稍平,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娘是你娘,你是你,我还没那么糊涂。不过,君盛,我们元歌到底有什么地方犯了你娘的忌讳,怎么今天从进门到现在,她都一直在找元歌的麻烦?”

傅君盛懵然:“怎么会?元歌妹妹这样好,娘怎么会不喜欢她?”见舒雪玉的神色不似作伪,更加疑惑,道,“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回去问问娘,把这误会解开。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将目光投向裴元歌,却见她面色也微露不悦,更觉得惭愧,转身向她作了个揖,这才追了出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舒雪玉也觉得有些心烦,挥手让众人散了,揽着裴元歌,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君盛这孩子倒是好,怎么就是有这么个不讲理的亲娘呢?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婆婆,元歌你嫁过去后只怕要受刁难。”

裴元歌淡淡一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寿昌伯夫人再不省心,终究不是章芸那样心思狠毒的人,若是我诚心伺候感动不了她,真对阵起来,我也不怕她。只要我谨守规矩,凡事不去理她,她也挑不着我的刺,最多说两句难听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就好,若是做的过了,还有傅哥哥和寿昌伯也不会坐视。”

“话虽如此,但寿昌伯是武将,君盛将来只怕也要走这样的路子,如果她们都征战不在府内怎么办?再说,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你就不怕君盛和寿昌伯心生厌烦吗?”舒雪玉忧心忡忡。

她当年遇到的婆婆不省心,还好她是继室,跟裴诸城的关系又十分僵硬,裴诸城根本就不买她的账,后来更带了她来到京城。但傅君盛跟寿昌伯夫人是亲母子,只怕不会这样爽快地就站在元歌这边。

“这自然是一时之计,只有闹得大了才能请他们帮忙。”裴元歌神情沉静从容,“若是寿昌伯夫人真对我十分着紧的话,想应付也很简单。听说寿昌伯还有好几房妾室,寿昌伯夫人本就是妾室扶正的,自然害怕其他妾室有样学样,只要让那些妾室生出些事端来,保证寿昌伯夫人没有时间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母亲根本不必为我担心,如果连这样的人都应付不来,女儿……。”

她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应付不来,她也就白瞎了重活一世!

虽然不知道裴元歌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但从她沉静得近乎冰冷的面容里,舒雪玉却感到了一阵心惊。自从那次在白衣庵遇袭后,在她面前,元歌已经渐渐有些十三岁女孩该有的模样,但现在,从前那个冷静理智得近乎冷血的元歌似乎又回来了。尤其令她担忧的是,在元歌的盘算里,她没有打算依靠任何人,包括寿昌伯、傅君盛,乃至她和裴诸城,她只是在依靠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

“元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桩婚事?”舒雪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元歌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母亲怎么会这么说?”

“从定亲到现在,我没见你笑过,总是一副悠淡从容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乎你的未婚夫是谁,也不在乎到了寿昌伯府会面对怎样的情形。”见她突然低下头,舒雪玉坚持地把她的头抬起来,看着她幽黑的眼睛,“元歌,你是不是不喜欢傅世子?还是你心里有别的想法?不能告诉我吗?”

“母亲你想太多了,在定下寿昌伯府的婚事前,父亲问过我的意见的,是我同意,父亲才操办这件事。”裴元歌知道,她大概是跟父亲一样,以为她另有心上人,淡淡笑道,“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其实无论嫁给谁,女人将来的轨迹都是一样的,婚嫁,生子,为夫婿纳妾,收通房,侍奉公婆,等到年老色衰,对着一堆妾室通房庶子庶女争斗到老。现在多投入一份感情,将来就多一份痛,还不如现在看淡一点的好。”

“元歌,你——”舒雪玉本能的觉得元歌说得不对,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说的,的确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的轨迹,可是……可是……。作为母亲的私心,总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特殊些,毕竟元歌美貌又有才情,刺绣书画都是一绝,又这般聪慧,或许她能够例外,能够遇到一个一生一世守着她过的男人……。这些话是她想跟元歌说,却又不敢说的。

这是母亲对女儿的疼宠,但就像娴雅说的,她只怕现在越疼她,将来反而越害了她!

“母亲,不要再想这些了。”裴元歌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与其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先想想眼下的太后寿宴。我很担心这件事情会跟五殿下有关,也许这次入宫贺寿,会生出事端来。”

“不错,这道懿旨的确来得奇怪。”裴诸城也走进来,他过来时刚好碰到裴元巧,已经知道懿旨的意思,“我也担心会跟五殿下有关。不过,元歌你也别太忧虑了,毕竟,你跟君盛已经订了亲事,五殿下再怎么尊贵,也不能强夺人一妻。我听说,太后深居宫中数十年,屹然不倒,应该是行事有分寸的人,断不会如此糊涂!”

裴元歌和裴元华是太后点名要入宫贺寿的,寿礼自然不能随裴府,还是要自己亲手准备的。

不管这次入宫跟五殿下有没有关系,裴元歌都打定主意绝不露头,因此她送上的寿礼只是一卷手抄的金刚经,纸是宣纸,墨是青州墨,字是楷书,都是最普通最寻常的,没有丝毫的花样和冒尖的地方,所取的不过是亲手抄写的诚心和心意,十分中庸。

裴诸城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笑道:“歌儿,很好。”又去看裴元华的。

原本担心华儿这孩子从前的糊涂心思还没断掉,这次又会耍花样,想要掐尖争风头,裴诸城打开寿盒时很有些犹豫踌躇,然后打开后便完全放心了。裴元华的寿礼更加简单,只是一双鞋袜,用的布料都非名贵,甚至连绣花都没有一朵,十分的朴素,竟比歌儿的还要不起眼。

看来华儿这孩子的确是悔过了,裴诸城也笑着点点头,充满了欣慰之意。

“女儿想,这次女儿能够入宫,多半是为了给四妹妹作陪,因此寿礼不该越过四妹妹,更不该出挑。而女儿的针线活也是寻常,这双鞋袜还是连同屋内的丫鬟一道赶制出来的,请父亲鉴察,若有不妥之处,女儿再改。”裴元华恭恭敬敬地道,神色诚挚,比过去更多了一份沉稳宁静。

“华儿这样想很对。”裴诸城点头,“到时候,你们姐妹要相互照应着。”

“是,女儿遵命!”裴元歌和裴元华同时应声道。

转眼间便是太后的千秋寿诞,皇上倡导纯孝,本身又十分敬重太后,因此大肆操办。皇帝的意思这般明确,下面又怎么会没有凑趣的?皇亲国戚,权贵高官,纷纷出钱,请来诸般杂耍百戏,歌舞高跷,舞龙舞狮,以及各种江湖技艺,在京城公开表演,庆贺太后寿诞。引得京城百姓纷纷上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裴府等人则一大早便入宫,只是裴诸城在朝臣行列,舒雪玉在命妇行列,倒是太后善解人意,早说不必据着年轻孩子们,因此裴元歌和裴元华得以不必在那些行列中等候太后宣旨觐见,却是在御花园中各自游玩,等时间到了再一同到萱晖宫贺寿。因此,御花园内都是些青年男女,衣香鬓影,锦缎生辉,为本就花团锦簇的御花园更增添了三分暧昧而热烈的色彩。

裴元歌和裴元华坐在偏僻角落处的亭子里,都十分的文静沉默。

周围的人几乎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有爵位的世家子弟,连温逸兰都不在被邀之列,便可见一斑。裴元歌认得的人本就不多,这时候更是全不相识。裴元华交际虽广,却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圈子,也是两眼一抹黑,有裴元歌在旁,她也不好长袖善舞地四处钻营,因此只随着裴元歌静坐着。

“大姐姐今日的耐性倒是好得很!”裴元歌观察了她良久,才微笑着开口。

这个裴元华自从上次的修图事件后,就十分安静,倒是让她颇为惊奇。

听出她言语中的讥刺之意,裴元华面色微红,随即坦然自若地道:“四妹妹,我知道我从前得罪了你。那日在白衣庵,更是不该将待选落选怪罪到妹妹头上,但咱们毕竟是姐妹——”

“大姐姐,”裴元歌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这话你说过了。”

裴元华一怔,随即想起,那次她为了给万关晓安排英雄救美的契机,曾经将丫鬟们都调开,私下说了那番话,顿时面色更红,满脸的惭愧和懊悔:“四妹妹,那次我其实并非真心想要认错,而是不怀好意,想要吓一吓四妹妹。但这次我是真心的!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越走越偏,做了许多错事,上次绣图事后,父亲冷带我,我这才察觉到自己从前的错误,因此自请禁足,反省悔过。这次,我是真心的想要跟四妹妹认错。”

裴元歌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

若是从前的裴元华,早受不得裴元歌这份矜持骄傲,但现在她却沉稳了许多,神色诚恳地道:“我知道,我从前做了那么多错事,常常针对四妹妹,还暗地给四妹妹下绊子,四妹妹如今不信我的话也是应该的。多余的话,我也不再说,只是日久见人心,四妹妹总会明白我的心思的!”

“不错,日久见人心,大姐姐的心思,我总会明白的。”裴元歌淡淡笑着,重复着她所说的话,但意思却截然不同。见裴元华还想再劝说,不耐烦在这里跟她虚伪客套,遂起身离开。

裴元华跟着起身,追了上来:“四妹妹,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道,今日是太后寿宴,你我姐妹还是作伴的好,若是有事也好相互照应。”五殿下想要立裴元歌为侧妃,裴元歌却转眼跟傅君盛定了亲事,五殿下必定会有所不甘,今日太后寿宴,五殿下也会出现,说不定会寻机来找裴元歌。

她紧跟着裴元歌,即使遵从了父亲的教诲,又增加了接触五殿下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裴元华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她想要做的,自己就一定不让她得逞也就失了。于是,裴元歌微微弯唇,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温声道:“我要如厕,大姐姐也要一起跟来吗?”

裴元华一怔,随即面色微红,讪讪地站定了脚步。

等到裴元歌远去,裴元华才再次抬起头,神色微有些阴沉,但随即逝去,又露出一抹温厚沉静的笑意,即使没有人注意到她,也不肯褪去伪装,显露真实的情绪。现如今裴元歌是父亲的心头肉,又与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有牵扯,而她却是庶女,所以必须要忍,忍到她出了头,能够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远离亭子一段距离后,裴元歌也在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她绝不相信,经过绣图一事后,裴元华真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所以才想跟她和好。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是伪装,而被她这般讥刺,裴元华还能忍住,不露丝毫情绪,比起先前被踩到痛脚就面目狰狞的模样,实在是沉静太多了。看来,经过这些日子,裴元华也被磨出了耐性,不再那么暴躁易怒。换而言之,她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不过,她并不怕,就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把!

随手拉个宫女,问了茅厕的位置,御花园中自然不会有这种煞风景的地方,都是在附近的偏院中。得了裴元歌一个装有五两银子的荷包,那绿衣宫女便欢天喜地地带裴元歌前去,殷勤伺候,十分周到。等到好了之后,又带裴元歌回去。

兜兜转转地走了一段路,裴元歌忽然顿住,冷冷地道:“是谁派你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她现在带自己走的路,根本就不是来时的路。

绿衣宫女神色慌乱,没有想到那么九曲十八弯的路,裴元歌还能辨认出来这不是来路,一时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诚恳地道:“裴四小姐,请随奴婢前来,奴婢对您绝对没有恶意,是好事不是坏事,真的,请您相信奴婢!”

裴元歌一字一字地道:“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绿衣宫女为难道:“奴婢不能说。”

裴元歌不再跟她废话,转身就走。

绿衣宫女没想到裴元歌说走就走,更加急了起来,上前拦住裴元歌,见百般劝说无用,索性跪了下来,哭道:“裴四小姐,那位主子吩咐了,不许奴婢透漏。但对您来说,真的不是坏事,可是,如果奴婢不能把您带过去,奴婢的贱命就难保了。还请裴四小姐发发慈悲,随奴婢前去吧!”

说着,不住地磕头,白皙的额头很快就在青石板地上磕出了青紫之色。

“你在这里慢慢磕头吧!”裴元歌不为所动,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继续离开,循着模糊的记忆想要找出来路。

绿衣宫女本以为,裴元歌看上去年纪幼小,必定心善,被她这样一哀求,再说出有杀身之祸,说不定心一软就随她去了,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理会。忙又起身追了上来,苦苦道:“裴四小姐,这地方叫烟笼迷踪,没有奴婢带路,您走不出去的,不如随奴婢前去吧!”说着,竟然来拉裴元歌的手,试图将她生拉硬拽过去。

裴元歌并不争执,只冷冷道:“放手!”

想到自己无法完成那人命令的后果,绿衣宫女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继续拽着。

“你是要自己放手,乖乖地领我出去;还是要我喊人,等引来了宫廷禁卫,发现你一介宫女,试图劫持刑部尚书之女?”裴元歌淡淡地道,“我想,不管是谁让你请我过去的,应该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你猜,引来宫廷禁卫后,那人会不会出来保你?或者,你想赌一赌看?那么,如你所愿。”说着作势便要喊人。

绿衣宫女没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纪,却如此难缠,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急忙道:“裴四小姐别喊!”

如果事情闹大了,那位主子根本不会理会她的死活。

“裴四小姐,这件事对您来说,真的不是坏事,您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呢?”绿衣宫女坐也不是,右也不是,不把裴元歌带过去是死,裴元歌要真的喊人过来,她也是死,一时间又怨又恨又无可奈何,看向裴元歌的眸光满是哀怨和不满。

裴元歌淡淡一笑:“这话,你为什么不对要你来带我过去的人说呢?”

绿衣宫女一怔:“奴婢……奴婢……”

“因为你得罪不起他,所以只能冲着我发脾气,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不如那人身份尊贵,但我好歹也是官家千金,你又能够得罪得起我吗?我追究你,那是天经地义,我不追究你,那是我宽容大量!”裴元歌眸眼森然,“不要把别人的善心和宽容当做理所当然,一旦得不到,便心生怨恨!告诉我,是谁让你带我过去的?”

绿衣宫女被她的言语和气度所惊,咬着唇不说话。

“烟绿,你在这儿做什么?”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带着天生的尊贵和压迫。伴随着这道声音,一个身着烟霞红宫装的少女缓缓走近,身后还拥簇着一群少女,走近后打量着裴元歌,忽然笑道,“我认得你,你是裴府的四小姐,那天在温府寿宴,你的那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很出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却是绾烟公主。

“小女拜见绾烟公主。”裴元歌福身行礼,“绾烟公主谬赞了,小女因事来到此处,谁知道要回去时却迷了路,正要请这位姐姐带我离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绾烟公主。”

身在皇宫,宇绾烟自然知道这地方有何作用,露出了然的神色。

正要说话,忽然旁边一道尖锐的女声抢先出列:“裴元歌!”身着银红衣衫的叶问筠双眸恼怒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冷声喝道,“凭你一介刑部尚书之女,也配入宫为太后贺寿?连向绾烟公主行礼都不会,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既然要入宫贺寿,难道连请个宫中的教养嬷嬷来教习礼仪都不曾吗?裴府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存心怠慢太后娘娘,不将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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