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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决定举家随任到关州,因此裴诸城离京时,将大部分的仆婢和日用箱笼都带走,京城的裴府只留下些仆婢和一名管事照看。舒残颚疈这次回京,知道可能会留任京城,自然又将仆婢和箱笼带回来,一时间要打扫装修裴府,重新分派人事,忙得不可开交。

等到终于安顿下来,温逸兰便和秦灏君一道上门拜访。

秦灏君自然到前院和裴诸城说话,温逸兰倒是一路直到后院静姝斋,看到迎出来的裴元歌一身浅蓝色锦缎绸裳,眉目如画,容颜之中的清丽幽雅表露无遗,宛如一朵冰晶雕刻出来的花朵,清灵脱俗,让人移不开目光,心中暗自赞叹,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够配得起这般出色的元歌?

“好你个元歌!既然要回京,为什么不告诉我日期,我好去接你!”

一见面温逸兰就忍不住埋怨道,裴诸城会回京述职,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元歌会一道回来,还是元歌到京后,派人到她那里去问安,温逸兰才知道闺中好友已经回京,“你派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来看你,可是正巧在坐月,婆婆不许我走动,只能等到今天才出来!”

言语之中满是懊恼之意。

“好姐姐,从安州动身的时候,你才刚生产,就是怕你非要闹着来接我,才故意不告诉你的!倒是先前应该我亲自去看你的,只是家中繁忙,只派了紫苑过去,温姐姐不会恼我吧?”裴元歌笑着道,其实她是担心宇泓烨知道她的归程,又会闹出事端,所以没有告诉京城的朋友,也因为这个缘故,裴诸城加快行程,提前三天回京,就是不想被宇泓烨堵在码头。不过,这个理由,却不能让温逸兰知道,不然平白惹她为自己担心。

倒是泓墨猜测到她和父亲会以最快的速度回京,因此那天才能够恰好在码头等候。

“咱们姐妹,还用计较这个吗?”温逸兰爽朗地道,拉着裴元歌上下打量着,道,“这亏得是我来看你,若是在路上遇到,我可不敢认你!三年不见,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越发好看起来,看来江南的气候还是养人!我现在可不敢跟你站一块儿了,被人看到,准说我给你做丫头都不够格!”

三年不见,温逸兰身上那股娇憨直爽仍然未褪,但言辞爽利,倒是越来越有温夫人的风范。

“温姐姐,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打趣我!”裴元歌笑着道。

温逸兰抱怨道:“不是打趣你,你看看,生了双儿,我这身体胖了一圈儿,没法见人了!”但提到刚出生的女儿,却又喜笑颜开,将身后丫鬟手中抱过那个宝蓝色的襁褓,献宝似的递到裴元歌面前,“这就是双儿,才刚一个半月,小丫头乖起来的时候惹人怜爱,可闹起来也脾气大,奶娘根本管制不住,非得要我或者夫君抱着才行,偏公公和婆婆也说女儿娇贵些也寻常,我看往后这丫头没法要了!”

话虽如此,言谈间却尽是宠溺慈爱之意,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母性的光辉,分外动人。

双儿小小的心形脸,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滴溜溜只转,肤白如雪,被宝蓝色的缎子一衬,更显得肌肤柔嫩。小小的人儿一点也不怕生,看着裴元歌嘻嘻直笑,樱桃小嘴里不停地吐着泡泡,粉妆玉琢的,可爱极了。

“好漂亮的女孩儿,将来定然是个美人!”裴元歌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娇嫩的婴儿皮肤,只觉得像触到了绸缎似的,光滑柔顺,看着那水漉漉的眼眸,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怜爱之意,笑道,“眼睛很像温姐姐,其余的应该还是像秦姐夫多点。”

“唉,连你也这么说!”温逸兰哭丧着脸道,“前面嗣儿就跟夫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原本想着这次是个女儿,总该像我了吧?谁知道人人都说还是像夫君!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就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就不能像我点儿呢!”说着,仔细打量打量双儿,撅起了嘴,小声道,“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她不像我多点!”

见温逸兰婚后三年,仍然保留着少女的纯真活泼,裴元歌心中暗暗为她开心。

想必她婚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温姐姐别急,嗣儿全然像秦姐夫,双儿眼睛就像温姐姐了,说不定下个就眼睛鼻子都像温姐姐……。温姐姐加加油,多生几个,就能生出个跟温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了!”裴元歌打趣道,说着自己先笑弯了腰。

“你这坏丫头,这是你该说的话!”温逸兰又羞又急,若不是还抱着双儿,说不定就打了上来。

裴元歌笑吟吟地道:“我这是祝温姐姐多子多福呢,你不谢我,还要骂我,哪有这样的道理?”见温逸兰越发急得直跺脚,忙转过话题,指着温逸兰旁边道,“温姐姐别恼了,这儿才有真的恼了的人呢!”说着,弯下腰,摸着那个脸绷得紧紧的小人儿柔声道,“这就是嗣儿了吧?”

这三年来,她一直和温逸兰通信,知道温逸兰刚嫁进秦家第一年就怀了身孕,生了个男孩,取名秦祈昀,因为是四月份出生的,所以小名就叫嗣儿。之后隔了一年,又怀了双儿,如今可以算是儿女双全。秦家一脉单穿,对子嗣更加看重,温逸兰这一对儿女,大大地稳固了她在秦家的地位。

正如温逸兰所说的,秦祈昀宛然一个小秦灏君。

只是现在,那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被元歌这一问,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诺诺地道:“娘……。有妹妹…。不要……不要嗣儿了!嗣儿不要妹妹,要娘,呜呜呜……”说着,忍不住小声地哭了出来。

“这孩子!”温逸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将双儿给丫鬟抱着,俯身把嗣儿抱起来,哄着道,“谁说的?娘亲最喜欢嗣儿了,只是妹妹还小,娘亲要多照顾照顾她,嗣儿是哥哥,以后要保护妹妹的,不能再说这种不要妹妹的话,不然娘亲就不喜欢了!”

小孩子哪能听得懂这么长的话,只听到温逸兰说“不喜欢”,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些温逸兰终于急了,不停地哄着秦祈昀,却怎么都哄不住,急得满头大汗。旁边丫鬟和裴元歌一起上阵,却都没办法,最后还是秦祈昀的奶娘不知道怎么弄得,让秦祈昀慢慢止住了哭,却仍然抽泣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正巧舒雪玉听说温逸兰来了,过来看看,看到秦祈昀这可怜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和温逸兰寒暄过后,便抱着秦祈昀到花园去玩了。秦祈昀倒是也不认生,见舒雪玉对他温柔和气的模样,很快就擦干眼泪,笑眯眯地随着她去了,后面丫鬟和奶娘急忙跟上。

温逸兰这才松了口气:“累死我了,这个嗣儿,越来越爱哭闹黏人了。”

看着嗣儿乖巧地随着母亲离开的模样,再想想嗣儿才一岁半,却不用人抱,而是牵着温逸兰的手,自己走进来的,不太像是温逸兰所说的爱哭闹黏人的小孩,裴元歌心中不由得有些疑虑,想了想,笑吟吟地道:“怎么?这世道都是重男轻女,温姐姐却是反其道行之,更喜欢双儿,不喜欢嗣儿?”

“怎么可能?”温逸兰立刻反驳,“嗣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我哪能不喜欢?”

想着也是,那这事儿就更奇怪了!裴元歌想了想,问道:“那就是嗣儿太爱哭闹黏人了吧?他从小就这样吗?”

“才不是呢!嗣儿刚出生的时候,比双儿还乖巧,从来都不哭不闹,连我娘都说,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我怀双儿的时候,他比我还好奇呢,总嚷着要弟弟妹妹跟他玩,还说要这个给弟弟,那个给妹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双儿出生后,他就突然爱哭爱闹起来。”说到这个,温逸兰也很纳闷。

裴元歌思索着:“那温姐姐没找找看?”

“怎么没有?可是我和夫君都仔细查看了,觉得一切正常,没有什么不妥啊!”温逸兰道,“夫君说,或许是因为嗣儿是嫡长子,公公婆婆和夫君为了免得养成他纨绔的性子,所以对他要求严格了些,小孩子娇气,心里觉得有些委屈,再加上双儿刚出生,所以嗣儿就有些别扭了!”

裴元歌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对:“那温姐姐可说过有了双儿,不要嗣儿的话?”

“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温逸兰没好气地白了眼裴元歌,忽然想起秦祈昀刚才哭着时说的话,眉头微微皱起来,如果没有人在秦祈昀耳边说这些话,那秦祈昀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裴元歌也在思索。

如果说秦灏君有妾室的话,或者还有可能是那些妾室在中间捣鬼。

但据裴元歌所知,因为秦家门风清明,温逸兰又是下嫁,又得公婆和夫君喜爱,所以秦灏君一直都没有妾室,就连温逸兰怀孕时,秦灏君也没要通房丫鬟,乐得温夫人只说找对了女婿。既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妾室通房,秦祈昀是秦府的嫡长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有谁会在他耳边说这种话?

“温姐姐,我问句话,你别嫌我唐突才好!”裴元歌道,“嗣儿的奶娘是怎么找来的?”

“你觉得奶娘有问题吗?”温逸兰是直爽,却并不傻,又嫁为人妻三年,倒一下子就明白了裴元歌的意思,摇摇头道,“不会的,嗣儿的奶娘是婆婆找来的,是个寡妇,儿子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所以她对嗣儿特别好。再说,她是寡妇,又没了儿子,这辈子也就没了依仗,只能靠着嗣儿,嗣儿越好,她将来的晚年越有依仗,又怎么会教嗣儿哭闹不休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奶娘和嗣儿之间会不会太亲近了些?”裴元歌有些疑惑地道。

温逸兰笑着道:“她奶着嗣儿的,嗣儿哪能和她不亲近?”

“温姐姐!你没看到吗?刚才嗣儿哭的时候,连你哄着都没用,可奶娘就能够把嗣儿哄住,竟比你这个亲娘还要管用,是不是太逾矩了?”裴元歌柔声道,“我知道温姐姐心思好,不过我担心,奶娘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又照顾嗣儿久了,会不会把嗣儿当做她的孩子,这种感情深了,便逾越了本分,反而不喜欢嗣儿跟你亲近,所以在嗣儿耳朵边说些有的没的,让你们母子离心,这样嗣儿会更加亲近她?”

她原本也不想把人心想得如此之坏。

但是在关州那三年,她随着母亲和郑夫人到士绅家族去做客,见多了高门中孩子和母亲不亲近,反而和奶娘亲昵得很的情形,难免为温逸兰忧心。而且……。泓墨和柳贵妃的前例犹在,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有时候母亲的独占欲和嫉妒心有多可怕,不由得就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温逸兰沉默了,脸色也微微阴沉下来。

虽然直爽善良,但她毕竟是个母亲,怎么能够容忍有人想要强夺她的孩子?沉思了会儿,温逸兰脸上又露出笑脸,道:“这个奶娘是我婆婆找来的,我不能够贸贸然地就将她换掉,总要更谨慎些,免得婆婆多心。不过元歌,这次我真的谢谢你,我会注意这件事,待会儿回去就让丹碧去看着奶娘些!”

“只要温姐姐不嫌我多事就好!”裴元歌笑着道。

看到温逸兰如今行事沉稳,懂得顾虑婆婆的心情,不再像先前那般横冲直撞,她也为她感到开心。

“咱们姐妹一场,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样说,太对不住我了!”温逸兰笑吟吟地挽了裴元歌的手臂,道,“你是不知道,做媳妇跟做姑娘全然不同,要顾及的事情太多,这还是我公公婆婆都是讲理的人,这些年也有些磕磕绊绊。我算明白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了,娘为我选了夫君这门亲事,当真是用心良苦!我这样跟娘说时,娘都哭了,说我终于长大了!”

早在提到嗣儿奶娘前,裴元歌就示意温逸兰将身边的人都遣开,如今只剩她们姐妹二人。

“温姐姐能明白这些,我就不用为温姐姐以后担心了!”裴元歌道。

温逸兰也笑了:“可不是吗?现如今我回娘家,二房三房那些堂姐堂妹表面上似乎觉得我嫁给夫君很掉身价,可是我听得出来,她们都对我羡慕得紧。说到这里,我告诉你个有趣的事情,温逸静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父亲曾经有意把她许给五殿下做侧妃,后来五殿下出了事,家里都庆幸。结果,温逸静果然因此把心养大了,娘给她找了几门亲事,她嫌门第低,说娘刻薄她,跟这父亲又哭又闹,被爷爷知道,把她和父亲好一顿骂,让娘不用再管她的事情,娘乐得撒手不管,任由父亲折腾。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十七岁了,还没许下人家!你知道她现在盯着谁不?”

“谁?”裴元歌问道,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温逸兰伸出七根手指,又伸出九根,道:“盯着当今七殿下和九殿下,一心巴望着去做侧妃,偏父亲不但不管教,还说她有志气。也不想想,那种人家是好嫁的吗?七殿下是柳贵妃亲子,九殿下是柳贵妃养子,如今在皇上跟前红得发紫,凭她也能高攀得上?再者,爷爷也绝对不会同意,我就看着他们折腾去!”

果然!

裴元歌撇撇嘴,却没有说什么。

“对了,你的两位姐姐呢?”温逸兰问道,“我知道你大姐姐过世了,二姐姐嫁到了关州,可是你三姐姐呢?怎么也不见人?”

“在京城的时候,父亲就为三姐姐订了亲事,就是当时父亲很喜欢的万关晓万公子,等到二姐姐婚后,三姐姐也就出嫁了。”说到这里,裴元歌就忍不住冷笑,当初万关晓和裴元容做出那种事,父亲不得不应了这门亲事,对两人已经大为不满,结果父亲到关州后,万关晓以为父亲失了圣心,竟然想要悔婚,父亲寻了人脉,卡了万关晓的升迁,逼得他只能应婚,换了庚帖,等到裴元巧出嫁后,就立刻打发裴元容嫁了。

但经此之事后,对于万关晓和裴元容,父亲已经彻底失望了。

照父亲的心思,既然万关晓为人如此恶劣,裴元容又心思简单,嫁过去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儿,宁愿养着裴元容一辈子不嫁也不想结这门亲事。偏偏裴元容也以为裴府就要失势,见万关晓官运正亨通,反而不想放手,哭着闹着非要嫁,让父亲失望之极,这才想办法逼迫万关晓答应这门亲事。

结果,就在换了庚帖,六礼走得差不多,只等裴元巧出嫁后就要定婚期时,却又出了事端。

原因在于裴元巧的亲事,当时父亲刚到关州没多久,和郑家最熟,两家人经常走动,结果郑家嫡长子见过裴元巧后,很喜欢她的乖巧柔顺,却又不懦弱,有主见,便告知父母,想要娶她为妻。郑叔叔和郑婶婶和父亲关系好,也喜欢裴元巧,因此竟不介意她的庶女身份,向父亲求娶,父亲自然应允。

郑大公子年少有为,又是一州刺史的嫡长子,比万关晓强千万倍,让裴元容眼红得几乎发狂。

她便跑到父亲跟前哭诉,说父亲偏心,说裴元巧不如她,非要父亲把亲事换过来。当时她和万关晓的亲事已经彻底定下,再加上她又出了那种事情,居然还敢这样说,父亲坚决不理会她的无理要求,将她关在屋内,等到裴元巧出嫁后,便打发她嫁给万关晓。

经过这些事情,父亲对裴元容彻底灰了心,她嫁人时的嫁妆连裴元巧的一半都不到。

结果,新婚后,万关晓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裴元容想要换婚的事情,气得暴跳如雷,将裴元容打了一顿不说,还当即就娶了一房妾室入门,裴元容自然恼怒,两边闹得不可开交,又想起父亲,要父亲为她做主。结果父亲却说这都是她自己选的,压根就不理会。

这次裴诸城入京如今,亲朋好友已经通知得差不多,偏没告诉万关晓。

而万关晓也不可能丝毫不知道父亲入京述职,但他就当做不知道,也不曾上门来拜访,两边都当没这门亲戚。

温逸兰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是非,只是笑道:“既然你姐姐们都已经出嫁,也该轮到你了吧?元歌,你今年都十六岁了,就算雪姨和裴叔叔疼你,想要多留你几年,如今也该议亲了才是。他们那么疼你,肯定为你千挑万选,怎么样?有没有选定哪些人家?如果是京城的,我倒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温姐姐!”裴元歌跺着脚喊道。

温逸兰笑得前仰后合:“之前打趣我的时候面不改色,怎么,说到自己的亲事就害羞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聊了聊头发,正色道,“不过我是说真的,元歌你这样好,总该配桩十全十美的亲事,更要早早相看,免得好人家都被挑走了!”

这话裴元歌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只能装作害羞不说话。

就在这时,石砚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裴元歌匆匆行礼道:“四小姐,前院来了位张公公,说有旨意要宣给四小姐,让您快些到前院去,奴才还要去找夫人,就不多耽搁了。”说着,又飞也似的跑走了。

“圣旨?给元歌你?”温逸兰有些莫名其妙。

裴元歌却想起泓墨之前说的话,已经隐约猜到圣旨所为何来,心猛地乱跳起来,握住胸口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想要上前,脚步却突然有些发软,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好在温逸兰扶得及时。

见她面色猛地变了,温逸兰却误会了,忙安慰她道:“元歌你放心,不会是宣你入宫为妃的旨意。这些年,皇上那里根本就不许任何人提到你,绝不会宣你入宫的!别担心,我陪你一起过去。”三年亲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她也知道得很清楚,以为裴元歌是担心会入宫为妃,一时间急着安慰,连措辞都忘了修饰。

知道她误会了,裴元歌微微一笑,却没有解释。

到了正堂前,因为有宣旨太监在,温逸兰不好近前,只能停了脚步。裴元歌上前入内,映入眼帘的正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德海,忙施礼道:“张公公安好,一别三年,公公身体康健,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四小姐挂念!”张德海恭恭敬敬地道,“以前奴才就不敢当四小姐的礼,从今往后就更当不起了!奴才先在这里恭喜四小姐,四小姐大喜了!”说着,这才正色道,“奴才奉命来传旨,裴府四小姐裴元歌接旨!”

听到那句“大喜”,裴元歌心头预感更强,当即跪下道:“小女听旨。”

“诏曰:裴氏有女裴元歌,幽娴贞淑,四德俱备,堪为良配,故赐婚与九皇子宇泓墨,钦此!”宣完里的简明扼要的旨意,张德海忙将裴元歌扶起来,道,“皇上说了,四小姐刚刚回京,舟车劳顿,就不必进宫谢旨了,让裴大人代为谢恩也就是了。毕竟,过些日子,四小姐还要和李小姐到宫中学习礼仪,备嫁本就繁杂,四小姐要多珍重!至于婚期,要请钦天监择吉日而定。”

说着,笑着双手将圣旨奉上。

裴元歌强抑着紊乱的心跳,接过圣旨,道:“小女谢皇上隆恩!”

“恭喜四小姐,四小姐大喜,奴才这可要讨杯喜酒喝才肯走!”张德海又恭喜了一遍,见裴元歌欲言又止,笑着道,“四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情,但问无妨,奴才能说的,定然奉告。”

“方才张公公提到李小姐,不知道是……。”裴元歌轻轻问道。

长幼有序,按理说,既然皇帝下旨为她和泓墨赐婚,那就意味着,身为七殿下的宇泓烨的亲事也该定下了。而张公公又提到,她要和李小姐入宫学习礼仪。只怕这位李小姐八成就是皇帝为宇泓烨定下的亲事,不知道是哪家姓李的小姐?若是能够提前了解些情况,对以后也有些好处。

毕竟,将来免不了要碰面,甚至……。斗得你死我活。

“是李阁老的嫡次女李纤柔李小姐。”张德海笑吟吟地告知,见裴元歌眼眸中闪过一抹讶色,笑着道,“裴四小姐很惊讶吧?奴才刚听到的时候,也很吃了一惊,毕竟……。”终究是将来的七皇子妃,他倒也不好公然说些什么,只能含蓄地道,“听说这门亲事,是七殿下亲自向皇上求的,连柳贵妃娘娘事先都不知道。奴才刚才到李府去宣旨,连他们都吓了一跳呢!”

李纤柔?宇泓烨亲自求的?

对于这个消息,裴元歌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沉静如她,都在眼眸中泄露出一丝情绪,被张德海捕捉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纤柔被宇泓哲和李纤雨无辜牵连,无法婚配,后来又遇上继母过世,三年孝守下来,已经十九岁,更难婚配。裴元歌对她一直都很同情,三年来也保持着通信,当然希望她能够有个好的归宿。但是宇泓烨……。以宇泓烨的性子来说,这对李纤柔就不会是个好的归宿,何况宇泓烨的身份摆在那里,李纤柔能够占据的优势很少,就更难在德昭宫立足。

而且……。裴元歌也很担心,李纤柔这桩婚事,会不会跟她有关?

毕竟,在此之前,宇泓烨明明还向皇帝请旨,想要娶她,结果突然间就变成了和她关系不错的李纤柔,这不能不引起她的深思……。宇泓烨请旨不成,心中必然恼怒,若是因此迁怒到李纤柔身上,怀着报复的心思而请了这道旨意,那岂不是她连累了李纤柔吗?

不过,似乎也有些不对。

如果说宇泓烨是抱着迁怒报复的心态,想要娶了李纤柔加以折磨的话,那有必要立她为正妃吗?毕竟,以宇泓烨如今的身份,以李纤柔如今的处境,即使是侧妃,即使是侧妃,也足以让人无话可说,甚至可以说他是抬举李纤柔……。那是为了什么,宇泓烨会请这样一道旨意?

这中间,定然另有蹊跷。

而且,居然连柳贵妃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裴诸城和舒雪玉也陆陆续续赶到前厅,张德海又从旁边拿起一道圣旨,道:“安州布政使裴诸城接旨!”

裴诸城刚听说裴元歌的亲事,微微放下了心事,转眼听到自己也有旨意,想必是关于这次述职后的任职情况,倒并没有在意,神色如常地跪下道:“臣裴诸城听旨。”

“诏曰:安州布政使裴诸城,在任期间克忠尽职,政绩卓越,着其为刑部尚书,统领刑部,望不负朕恩,钦此!”宣完旨意,张德海也恭恭敬敬地将圣旨递了过来,道,“恭喜裴尚书破格升迁,成为刑部尚书。另外,安州刺史郑巢,已经酌定为刑部左侍郎,两位大人本就是旧识,在安州又珠联璧合,将安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皇上十分高兴,今次同在刑部,想必也能够共创佳绩。”

州刺史虽然也是正二品,但地方官没有京官金贵是惯例,往往要比京官同品级的人低两级,只与京官正三品同级。正因为如此,当初裴诸城从刑部尚书被贬到安州做布政使,那是连降三级,才会让人以为他失了圣心,连万关晓都后悔不跌,想要悔婚。

如郑巢这般,从州刺史改任刑部左侍郎,从地方正二品,到从二品的京官,是正常的升迁顺序。

而裴诸城却一跃成为刑部尚书,那是跳了三级。

就连裴诸城对这个结果都有些惊讶,听说他肯能留任京城时,曾经想过或许会在刑部,但连刑部侍郎都没有想过,没想到居然一下子又回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心中颇为不解,却也只能道:“有劳张公公走这一趟。”

张德海笑了笑,又向舒雪玉道:“裴夫人接旨!”

没想到连自己都有圣旨,舒雪玉忙跪下,只听张德海宣道:“刑部尚书裴诸城之妻裴舒氏,相夫教女,功不可没,封为正二品诰命夫人,赐贞淑夫人封号,钦此!”

大夏王朝的惯例是妻随夫品,裴诸城任职布政使期间,舒雪玉的诰命也跟着成为从二品,即使如今裴诸城升了刑部尚书,也要再想皇上请旨,才能为舒雪玉请正二品诰命,但这次皇帝却随着裴诸城的任职一道敕封下来,已经令人惊讶。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这贞淑夫人的封号,要知道,别说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就算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也不会有封号,只有某些超品诰命会因为某些原因赐下封号,但无论如何,正二品的诰命有了封号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有了这个封号,以后别说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就算正一品,甚至超品的诰命夫人,对舒雪玉也得另眼相看。

舒雪玉也迷惑不解地接了圣旨,以及品级大装。

“裴尚书一日之内,三喜临门,以后更是九皇子的岳丈,成为皇亲国戚,真是可喜可贺。奴才虽然在皇上跟前这么久,也不曾见过这般圣恩,裴尚书日后前程定然不可限量,奴才现在这里恭喜了!今天这杯酒水,裴尚书可千万不能微薄了!”张德海笑呵呵地道。

他这话倒也不算全然虚话,裴诸城官职跳了三级升迁不说,更要紧的是舒雪玉的诰命。

舒雪玉和皇帝素不相识,也不曾立下什么功劳,只能说是沾了夫荣,皇上才会破格赐下封号。这说明皇帝心底对裴诸城的重视,将来定然是要重用的。不止是张德海,只要有点常识的官员,都会这样认为,女儿嫁给皇子,夫人赐下封号,自己又连跳三级,重新成为刑部尚书,裴诸城往后必定会鹏程万里。

“张公公说笑了!”裴诸城却并未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仍然神情沉稳,“公公这边请,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张德海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事务繁忙,当然不可能跟裴诸城喝醉,连饮三杯后便告辞,回到皇宫,将去宣旨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你说李府的人也很惊讶这道旨意,似乎事先全不知情?”皇帝问道。

张德海点点头:“按照皇上的吩咐,奴才特别注意过李小姐,她似乎也很惊讶,还拉着奴才连连询问,为何会赐婚到她身上?”

“哼,若是早就知道,百般练习过后,做出此种情态也不奇怪!”皇帝淡淡道,宇泓烨这道请旨太过蹊跷,居然会挑上李纤柔,由不得皇帝不多加注意,怀疑此事和李纤柔有什么关联。但很快的,他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裴府,“你那般说话后,裴诸城并没有显得太过高兴,仍然神色沉稳?”

“正是!”张德海禀告道,“奴才看,裴尚书经过这三年,是越来越沉稳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他就是性子有些太直了,不过有裴元歌在他身边,应该会有些改变。若是朝中朕有对不起的人,以此人为最,但他和御史台结了死仇,想要封爵千难万难,反而会引起非议。封爵已经不可能,但也不能太亏欠他,只有……”皇帝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

安州三年,既是想要裴诸城被女儿感染,多几分周全。

但同时,也是给裴诸城一段时间的缓冲期,毕竟,郑巢是他的老部下,性子又耿直,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在他的庇护下,裴诸城管的又是兵务和刑案,应该会轻松许多,无论性情还是身体,应该都会有所养将。现在,休养了三年,也该是时候出来活动活动身手,免得好好的中流砥柱都给碎了。

至于元歌的生母……

皇帝不是不想要给封号,毕竟那是阿芫的……但再三思索后,他还是放弃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元歌的嫡母似乎和明锦也有龃龉,而元歌现在和嫡母关系很好,若再因为这个封号勾起前尘旧事,有了心结,反而不好…。再者,裴诸城只怕也未必想要这么做。

有些事情,只能尘封在心底,成为不能触摸的痛楚,他又何必去揭人疮疤?

“去让尚仪局准备,安排裴元歌和李小姐学习宫仪之事。”

而同一时间,在德昭宫,宇泓烨则喃喃地念着方才那张被火烧掉的纸条上的名字:“颜昭白……。”一个能够轻易拿出四百万,为宇泓哲填补里漳州赈灾银空子的人,一个商业奇才,虽然说宇泓哲倒台后,他所在的景华商行也随之烟消云散,本人更是踪迹全无,但是……

他宇泓烨要找的人,就一定能找到!

而在这时候,新上任没多久的德昭宫大总管王茗泉来报:“七殿下,靖州布政使李大人携女求见!”

“爹和妹妹来了?”宇泓烨心中一喜,霍然起身道,“在哪里?”

——分界线——

裴府。

得知圣旨上的内容,温逸兰吓了一跳,虽然说不是宣元歌入宫为妃的圣旨,但许给九殿下,只怕比进宫还糟糕!九殿下性情最为乖张,最难伺候,脾气又不好,若是元歌嫁给他,岂不是要被折磨死?想着,不由得极为内疚:“元歌,对不起,都是我乌鸦嘴,不该提什么亲事,更不该乱猜什么赐婚,结果一语成谶!元歌,你打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裴元歌哭笑不得:“温姐姐,这跟你没关系。再者,这桩婚事也没那么糟糕!”

“元歌,你就别强装了,我知道你只是在强颜欢笑,九殿下的为人谁不知道,或许有的攀附权贵,或者被他那张脸迷惑的人会想要嫁给他,可元歌你绝不是这种人,九殿下哪里配得上你?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嘛?好端端的给九殿下赐婚怎么赐到元歌你的身上?”温逸兰愤愤不平地道。

听温逸兰把泓墨贬得一文不值,裴元歌忍不住道:“其实,九殿下也没那么糟糕……”

“是,他不算最糟糕,但是配元歌你就不够!”温逸兰对宇泓墨的印象始终停留下外面的蜚短流长和仅有的几次匆匆见面,“这下要怎么办?旨意都已经下了……”

对于宇泓墨和裴元歌这桩婚事,舒雪玉也早有预感,虽然刚开始不太想元歌卷入皇室,但后来知道宇泓烨的事情后,就知道元歌嫁给宇泓墨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只有宇泓墨才能够跟宇泓烨相抗衡,而且,元歌和宇泓墨也的确……心中也就慢慢接受了事实,反而在听到这道圣旨后放下了心。

至少,元歌不会嫁给宇泓烨那个品行败坏的家伙!

现在看到温逸兰这般,舒雪玉也觉得好笑,偏偏这种事情又不能解释,一时间觉得好无奈。

“温姐姐,你要记住我一句话!”裴元歌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不要轻易相信外界的流言蜚语,凡事都要自己亲眼看才可以断定。我知道外面留言把九殿下说得不好,可是,我在皇宫的时候跟九殿下有过几次接触,我告诉你,他不是外面说的那样,相反,他很好。你相信我的话吗?”

“既然元歌你这样说,我当然是相信你!”温逸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立刻道。

裴元歌微微一笑,至少温姐姐并不是固执己见的人,立刻转开话题道:“先别说我的事情了,倒是纤柔姐姐这件事有点奇怪。七殿下怎么会突然请旨,说要娶纤柔姐姐呢?温姐姐,你在京城的时候,有听说过纤柔姐姐和七殿下有什么关系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也知道,纤柔姐姐要为继母守孝三年,而且,李阁老又娶了新夫人,听说才刚生了一对龙凤胎,纤柔姐姐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又怎么可能和七殿下有什么关联?”温逸兰也觉得这件事很蹊跷,百思不解,索性不去想了,“我觉得这样说不太应该,不过纤柔姐姐嫁给七殿下也好,至少她做你的嫂嫂,总比不认识的人好,至少咱们三个关系还很不错啊!”

因为秋猎事件结识,添妆事件加深接触,这三年来,三个姑娘倒是越来越好。

“而且六皇子妃是若兰,七皇子妃是纤柔姐姐的话,你嫁过去应该会稍微好点,毕竟妯娌相处也不容易,能够是原本就有交情的人总会好点,不是吗?”秦家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烦乱的事情,但是温逸兰却见过不少妯娌斗争的事情,对此倒颇有体会。

“但愿吧!”裴元歌微微一笑。

不过,事情绝不会如温姐姐所说的这么简单,裴元歌总觉得这中间另有玄机。

——分界线——

这两道同一天内颁布的赐婚旨意,毫无疑问地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宇泓墨和宇泓烨并称京城双杰,身份、容貌、才干都是一等一的,不知道是多少少女深闺梦中之人,多少京城名媛心心念念想要将身嫁与,如今终于婚配,却一个是触怒了皇上的裴元歌,一个是受尽讥讽白眼,十九岁仍然未出嫁的李纤柔,这怎能不令人惊讶?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对着这两人既羡慕又嫉妒。

而相对于这种小女儿的心思,高官贵族所想的,却是这两桩婚事可能会引起的政治格局变动,这是不是意味着裴诸城和李阁老日后要飞黄腾达了?尤其,裴府当日一连三道圣旨,更为裴夫人加封封号的事情传开后,就更引起了诸多的猜测,难道说他们都弄错了?这位裴诸城非但没有失宠,反而深得圣心,否则怎么会有现在的殊荣?

这样说的话,以后见着这位裴尚书,可就得换张脸了。

对于裴诸城突然的殊荣,最高兴的莫过于郑巢,得到消息后立刻上门道贺,在他看来,这种待遇,才有些符合裴大哥的为人和功绩,之前皇帝根本就是老糊涂,现在才清醒了点!有这种想法,哪里还会在意裴诸城如今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相反,他反而为此而感到开心,毕竟在裴大哥手底下做事,好处多多啊!

而最郁卒的人,则是曾经的罪过裴诸城的人。

这其中,又以万关晓为最。

原本以为裴诸城是刑部尚书,二品大员,又在军中有人脉,又有裴元歌这么个女儿,将来会成为极好的助力,他才费尽心机搭上裴元容;结果搭上是搭上了,裴元歌却触怒皇帝,连带裴诸城被发配到地方,他想要悔婚,却被裴诸城威胁,不得不娶了裴元容那个草包,彼此关系降到了冰点;结果现在裴诸城又破格升官不说,裴元歌居然嫁给了九殿下……

九殿下那可也是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之一,裴元歌嫁给他做的可是正妃,这可不比入宫为妃差。

但现在他和裴元容势如水火,和裴府也断了联系,连裴诸城入京都不曾去拜访,现在要怎么办呢?这老天爷,怎么总是和他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万关晓烦躁地想着,思索许久,还是决定今晚去许久都不曾去过的裴元容的房间歇着……毕竟,无论如何,裴元容都是裴府的女儿!

只要他把裴元容哄转了心思,总有办法再搭上裴府这条线的!

——我是再见渣女李纤柔的分界线——

官家女子嫁作皇子妃,必须要入宫两个月,学习宫中礼仪,以免将来有所差错。因此,在接到旨意后,裴元歌自然要入宫。才刚进入宫门,迎面便看到候在那里的李纤柔。

“元歌妹妹,好久不见!”李纤柔福身,声音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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