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城,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看了看手里的军报,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武亲王大军一战灭掉李兄虎部下十五万人马,然后挥军北上,如今已经将杨玄机的人马牵制在京州北部。
这个消息,让皇帝心里压抑着的阴沉散了一些,脸色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他想着,若王叔还能再撑几年,说不定大楚就真的能把这口气续上。
以武亲王的能力,只要这次击败了杨玄机,转头再打完李兄虎,那么江南之地还能稳住。
李叱那边......半数江山都在他手,想再一鼓作气打赢李叱,断无可能。
但只要武亲王赢了杨玄机和李兄虎,这划江而治的局面也就成了。
此时此刻,若真能保留下这江南之地,皇帝都觉得是很不错的事,最起码可以撑下去。
“小刀,今日朕开心,晚饭的时候多做一个菜。”
皇帝吩咐一声。
皇帝心情不错,甄小刀的心情就跟着好,连忙转身去吩咐。
为了筹备钱粮物资,皇帝下旨,以他为首,每日两餐,每餐只可有一个菜。
李兄虎被李叱手下大将军唐匹敌逼的不得不退兵,杨玄机又被武亲王黏住,所以皇帝也想庆祝一下。
甄小刀亲自去吩咐,告诉御膳房那边,一定要做一道陛下最爱吃的糖醋鱼。
陛下爱吃酸甜的菜品,可是算算日子,即便是这样很容易能满足的东西,陛下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所以当那盘糖醋鱼端上来放在皇帝眼前的时候,皇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下次可不许这般铺张。”
皇帝笑着说了一句。
甄小刀连忙应了,一边告罪一边还笑着,因为他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皇帝这样开心。
拿起筷子,皇帝竟然觉得自己应该郑重些。
就在筷子刚刚触碰到那盘鱼的时候,外边,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陛下,武亲王急报。”
皇帝连忙把筷子放下来,接过军报打开看,片刻后,脸色就已经难看起来。
武亲王部下探知,宁王李叱已经夺取荆州,灭杨玄机二十几万大军。
“这么......这么快。”
皇帝看了一眼那盘糖醋鱼,就是这转瞬之间,刚才还想吃的不得了,此时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甚至闻着那糖醋气味就有些反胃。
李叱拿下荆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奢求的南北划江而治,不可能了。
李叱的一只脚,已经重重的踩在江南大地上,得荆州之后,李叱向东可攻大楚腹地直逼大兴城,往南可以攻打梁州,往西南可以攻打蜀州。
“陛下?”
甄小刀轻轻叫了一声。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糖醋鱼,神色有些呆滞。
他这般反应把甄小刀吓得够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只是干着急。
良久之后,皇帝看向甄小刀:“去......给朕把米饭盛了,朕还是要吃的,要吃的......不然多浪费。”
甄小刀连忙把米饭给皇帝端过来,皇帝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明明是他熟悉的味道,可总觉得那味道之下,还有一股浓浓的腥臭。
皇帝越吃越快,大口大口的吃,把一盘糖醋鱼吃的干干净净,米饭也全都扒拉进嘴里。
吃完后,他朝着甄小刀咧开嘴笑:“好吃。”
然后哇的一声就吐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皇帝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朕不能就这么等着,朕不能什么事都靠王叔一人。”
皇帝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天黑,他那种让人心疼的眼神里,有一种追寻,似乎是在找光明何在。
“去,分派人下去,告诉所有在京皇族明日一早到太庙,朕明日要宣布一件大事。”
甄小刀连忙跑了出去,吩咐手下人去传信。
皇帝起身,觉得肚子里还是很不舒服,好像胃里被鱼刺扎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疼。
窗外没有月色,所以没有他想追寻的光明。
第二天一早,皇帝没有去上朝,直接到了太庙。
当他到的时候,在京城内的皇族已经来了很多人,老老少少,一个个的脸色凝重,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先跪了下去,他们身后跟着跪下来一片。
皇帝连忙过去把站在最前边的那位老人扶起来,算辈分,这位老人是他祖父辈。
皇帝把老人扶起来后,转身进了太庙,撩袍跪倒。
他这一跪,刚刚才起身的那些人又跟着都跪了下去。
大概两刻之后,在这太庙中,皇帝宣布了他昨夜里做出的决定。
说完他的打算后,皇帝问:“在京皇族,若是把能调用的家丁下人,奴仆护院,这些都算上,看看能有多少人?”
那些人都在思考统计,皇帝看着他们说道:“王叔带着大军在北边抗敌,可咱们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着王叔他一人,他分身乏术......杨家的人,不该就这样等着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等到了,要么哭要么笑。”
各家计算可用的人数,算来算去,竟是能凑出来小一万人那么多。
这一下,连皇帝都惊着了。
如今大楚已经危亡如此,皇族各家依然有着那么奴仆下人,可想而知,日子也过的依然奢靡。
“朕从昨夜就在想着,谁该来带着咱们杨家的这支队伍去和反贼打,去策应支援王叔。”
皇帝的视线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身材修长且健硕,很有英气。
那是武亲王的儿子杨振庭。
可是很快,皇帝就把视线从杨振庭身上挪开,因为他在看向杨振庭的时候,看到了武王妃那张惊恐而又带着些怒意的脸。
在那一刻,皇帝心软了。
他知道杨振庭最合适,杨振庭自幼跟着武王学习兵法,武艺也不俗,虽然和在场的年轻人一样,谁也没有领兵经验,但杨振庭在其中就算是最有经验的那个了。
可是武王妃那张脸上的表情,和她决绝的眼神,都在告诉皇帝,如果你敢让我儿子领兵去和宁军交战,那我一定会闹一个天翻地覆。
皇帝也觉得,这似乎不大公平,武亲王那般年纪了还在为国拼命,现在再把他儿子也送上战场......
所以皇帝的视线落在另外一个年轻人身上。
“杨振焯接旨!”
皇帝看向那个也只有二十几岁年纪的年轻人,正是那位老人的嫡孙。
所以当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位老人腿一软,竟是跌坐在地。
皇帝咬着牙硬着心肠没理会,看向那年轻人说道:“朕要把这支队伍交给你,你率军去京州西部一线布防,叛贼李叱已经夺取荆州,极有可能向东进军,一旦他动手的话,武亲王的大军侧翼就危险了,你挡在渔门关,只要李叱的贼兵不进京州,武亲王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打赢杨玄机。”
杨振焯跪倒在地:“臣,领旨!”
那位跌坐在地的老人,已经昏花的眼睛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可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是跟着他的玄孙一起给皇帝叩首谢恩。
大概十天后,这支由皇族各家的奴仆家丁护院组成的队伍,离开了大兴城。
他们将一路往西南方向开拔,支援驻守在渔门关的楚军,渔门关里,只有三千余人。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出征之前,杨振焯就从自己家里拿出来不少珍玩古董卖了,又亲自到各家去劝说,各家都尽量往外拿钱出来。
用这笔钱杨振焯一边走一边招募民勇,从大兴城走到渔门关有一千多里,走到的时候,队伍已经到了四万余人。
这次,他身边不仅仅是有从兵部调用来的所有可战将才,还有皇帝派给他的护卫,此人就是段狠。
段狠其实不想来,可是皇帝给了他无法抗拒的理由。
皇帝封他为将军,并且亲自接见了他,告诉他只要打完了这一仗,回到大兴城,就给他正式封侯。
段狠只是一个江湖最末流出身的人,封侯拜将,对他来说真的是不能抗拒的诱惑。
况且这次他要做的也仅仅是保护好杨振焯的安全而已,无需去上阵厮杀。
带着他的数百徒子徒孙,跟着杨振焯到了渔门关,当他也登上城墙往外看的时候,脸色还是变了变。
举着千里眼可以看到远处,大地上那一片流云般的红。
渔门关外大概三十里就是宁军大营,据说领兵的那位大将军叫夏侯琢。
关于夏侯琢,杨振焯知道一些。
他知道,北疆不破,黑武人没能在大楚乱成这样的情况下南下入侵,都是因为夏侯琢死扛。
他知道,连黑武人都打不赢的夏侯琢,他可能也打不赢,但他没有退路。
他还知道,按照辈分来说,他应该管夏侯琢叫一声兄长。
一个出身皇族却坚持不肯姓杨的兄长,此时,正在成为杨氏皇族的掘墓人。
宁军还没有进攻渔门关,而且看起来也不打算进攻,如果他们要打的话,在杨振焯带着队伍来之前,渔门关上的旗子早就已经换成宁旗了。
不打,是因为宁军不愿意那么早就进入京州战局。
宁王李叱的心思显而易见,让武亲王和杨玄机去打吧,而且李叱一定是带着嘲笑的心情去想的。
因为武亲王和杨玄机,也都是皇族之人。
“换旗子。”
杨振焯吩咐了一声。
渔门关上的主将大旗,换上了杨字旗帜,而皇族独特的旗帜也在宣告着主将的身份。
战旗换上之后不久,宁军斥候就把消息送到了夏侯琢手里。
看完了之后,夏侯琢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莫非是武亲王竟然到了?
可是又不大可能,若武亲王到了此地,谁在和杨玄机对峙?
他看向李叱,李叱起身:“咱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