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没有说其他的任何话,在前往教坊司的半道上突然改了方向,前往了崇文门附近。
崇文门是漕运运河的终点,很多穷苦百姓住在地租便宜的附近,干着搬运大宗货物的苦力营生,养活着一家。
孙传庭停下辽东大马的一处胡同,明显比苦力百姓还要穷苦,连一片遮风避雨的瓦片都没有。
周永宁眼前看到的景象,触目惊心,很多面黄肌瘦的老百姓住在稻草搭的棚子下面,天气渐凉,只能蜷缩在稻草上。
不过,这些面黄肌瘦老百姓与一般的穷苦百姓不同,没有因为见到景泰蓝官轿,就一窝蜂的扑过来要钱。
只是带着好奇的目光,望着那顶景泰蓝圆顶官轿。
孙传庭刚刚下马,几名明显是领头的汉子迎了上来,拱手道:“孙大哥,何时动身一起去山海关。”
孙传庭没有回答,指着这些瘦骨嶙峋的汉子介绍道:“公子,这些便是晚生带来的精锐。”
“秦兵。”
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到精锐两个字,都会对这些瘦得只剩骨头的精锐,嗤之以鼻。
周永宁却是眼里放光,啧啧称奇的不停打量瘦弱汉子们。
秦兵可是明末最强大的一支精兵,一般的官兵战损三成还不溃败,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精锐。
秦兵这个由孙传庭亲手组建的怪胎,死的人越多,反倒是越凶悍。
不只是因为秦兵基本上都是陕西布政司边关一带的悍勇之辈,更是因为孙传庭挑选秦兵的时候,刻意挑选有着至亲关系的叔伯兄弟。
侄子死了,叔伯当然要拼命报仇,叔伯死了,儿子侄子们也会红了眼。
几百年后,曾剃头横扫天下的湘军,就是依照秦兵的方式组建而成。
周永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把精致宴席换成十缸酒和十头肥猪了,不乐意的说道:“那么点东西哪里够秦兵和家人都吃饱。”
从怀里拿出还没放回去的国丈私印,周永宁扔给了长随,扇了扇宫彩美人扇,趾高气扬的说道:“去让教坊司的那些狗官,准备一百缸酒,一百头烤全羊。”
“一千只鸡,一千只鸭,还有一千条鱼,一炷香以内给本公子送来。”
“要是送不来,呵,你告诉教坊司的狗官们,本公子亲自去拜访他们。”
长随差点吓瘫了,这么多东西,都够五六千人吃了,足够给教坊司官员们造成一个嚎啕大哭的亏空了。
哪里是给老爷扣屎盆子,这是要让老爷的名声彻底臭大街啊。
长随刚想哭嚎几句,瞧见公子撸开了袖子准备打人了,连滚带爬的带着几人前往了教坊司。
孙传庭看着这一幕都有些讶然,早就对周永宁的混账有所耳闻,没想到混账到了这种地步。
换作他是东林党官员,估摸着也要头疼了。
周永宁满不在乎的继续扇着宫彩美人扇,眉毛轻挑:“教坊司的狗官们也是东林党一员,不欺负他们欺负谁。”
附近的瘦弱汉子们满脸乐呵,只是当成了笑话看,没有一个人把这些话当真。
就连他们这些草民也知道东林党的党羽满天下,县里府里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东林党人,还有敢欺负东林党官员不成。
可是,只是刚到半柱香时间。
一辆辆骡马车赶了过来,香气四溢,一缸缸酒水和一堆堆肉食摆放在了胡同里。
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教坊司主官亲自送了过来,哭丧着脸,扑倒在周永宁面前:“国舅爷啊,下官已经把您要的东西全都送来了。”
“国舅爷可不能把下官的儿子送到宫里当个宦官,下官家里四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要是受了宫刑可就绝后了。”
宫刑?
哪个狗东西竟敢污蔑我。
周永宁义愤填膺的四处看了看,瞧见长随讪笑着站在一旁,顿时就明白了,这个狗奴才平时虽说傻乎乎了一点,办事倒是挺利索。
找的这个借口还真是不错。
周永宁冷哼了一声,用手里宫彩美人扇敲了敲他的脑袋:“今天这事办的还算利索,可以滚了。”
“本公子不会摸黑敲你儿子的闷棍了。”
教坊司主官如蒙大赦,擦了擦汗津津的脑门,挤出一个勉强笑容,赶紧离开了这里,心里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把儿子圈在家里一年,避开周永宁这个混账。
孙传庭瞧着连滚带爬离开的教坊司主官,温润脸容有些无语,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虽说官职不高,却是位卑权重,就连六部的几位侍郎都与他私交甚好。
没想到碰见了不按套路出牌的周永宁,还真是秀才遇上兵。
孙传庭温和笑了笑,感慨道:“公子耍叶子牌一定是个高手。”
叶子牌是大唐年间就出现的一种博戏,玩法与麻将大同小异。
周永宁没有半点读书人磨磨唧唧的谦虚,拍了拍胸膛,自鸣得意的说道:“那是当然,白谷先生见识到了二世祖的便利了吧。”
“旁人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本公子倒是喜欢上了。”
“谢过恩公!”
等到酒肉搬完了,瘦弱汉子们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随后爽快的带着家人一起大吃大喝起来。
平时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
今天只是吃肉就能吃个痛快。
孙传庭抱着小柿子盆景,静静站在胡同口,望着胡同里热闹的场景,温润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羡慕:“这些悍勇汉子们从小到大只跪过父母。”
“就是晚生都没能有幸让他们一跪,没想到今天倒是跪了公子。”
周永宁知道秦兵这一跪的珍贵。
更知道原因,不是因为自己喝酒吃肉,而是让他们的家人吃上了一顿饱饭,吃上了这辈子的第一顿肉食。
想了想教坊司里坐在官帽椅上,拿着名贵瓷器,吃着各种珍馐美味的宴席。
又看着眼前用手吃喝的粗鄙场景。
周永宁还是眉开眼笑的说了一句话。
“山猪吃细糠,总比那些白白胖胖的家猪吃细糠要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