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点,白矖表示无话可说。她想了想,感觉俗世有那么一句话还是话糙理不糙的。虽然这一句话虽然不应该由女士开口,但是此情此景此人,却实在是最好的安慰之语了。
“那个,其实很多事情,只要想一想办法,还是可以想出来应变方法的。俗话说,活人不会被……憋死……对吧?”
白矖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让古玄武自己意会。
自诩俗人一枚的古玄武自然很容易意会。
他短暂噎了一下。给了个俗人的通用回答:“谢谢。”
白矖离开后,古玄武依旧保持着趴在办公桌上的姿态,他如一个在课堂上玩手机的恶劣学生一般样子,掏出手机给宋玉成发信息。
“我!完!了!!!”
他手下按键不停。
“万万没想到,我美好的脑洞会被正主下场撕碎!”
“我就像孤独弱小又可怜的cp粉,最终等到一曲《真相是假》。”
“正主下场撕cp的战场,你能体会吗!”
……
“我超级痛苦的!”
……
他发过消息,料定宋玉成不会如他那样又闲又无聊又痛苦,他丢下手机,继续如瞌睡的学生那样装困。
他自然知道属于他目前这样的行为属于鸵鸟的躲避本能。毫无作用,又暴露短板。轻则费时,重则致命。可是有何办法?既然是本能,刻入骨髓,他肉体凡胎,既非神灵。自然是随大流才轻松愉悦。
果不其然。
宋玉成的消息隔了大概十多分钟才姗姗而至。彼时古玄武热血沸腾的心已经冷却下来。他再翻看自己发的一连串感慨之语,怎么看怎么二百五。想撤回,发现早已经过去了黄金三分钟。
他的二百五之语把宋玉成看的摸不着头脑。他发出了去路人一样的对于这样真情实感行为的直接质问:“你今天烧了?”
终于等到回复的古玄武:“……”
宋玉成很快撤回。
古玄武:“……”
宋玉成很快又回复一条:“今天是病了?”
古玄武继续无语。
宋玉成大概觉得还是不妥,于是又飞快赶在黄金三分钟时候撤回。这次他没有很快回复,而是冷静下来思考一番。
他又去细细看了一遍古玄武的信息。还是看不懂,依旧迎面一头雾水。他最后只在那一堆不知所云中扒拉出两字。
字也认识,词也认识。拆开组合都认识。
“痛苦。”
古玄武的痛苦。
宋玉成自动把这两个字和古玄武的感情史联系起来。想着他大概不过可能也许又是因为那份求而不得。
宋玉成对着手机叹息一声。
宋玉成慢慢打字:“痛苦总会过去的,不要泄气,再接再厉。”
古玄武再再次无语。
他回复宋玉成:“你这意思,听着像是鼓励我再接再厉迎接更大的痛苦。”
宋玉成很快回过来:“难道不是?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等你多痛苦几次,也就如家常便饭了。你还可以为此多出勇气,再接再厉。”
古玄武说:“这种痛苦一次即可。此一次我就要崩溃,再来一次我就可以去做大体老师。”
宋玉成很久不知道如何回答。
古玄武冷眼看,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输入中,又取消,再输入,再取消,再输入。终于有了文字消息。
宋玉成表达自己困惑:“你一个去过战场的人,还会如此容易被击倒?”
古玄武的眼睛被那两个字刺痛一下。他感觉眼睛干涩,不得不为此多眨了几下眼睛。
宋玉成的回答很圆滑,既算说到了点上,又可以算没说到点上。
古玄武闷闷问他:“你觉得,人死了会有人没有遗憾吗?”
古玄武发出去才觉得自己没明白,他懒得撤回,干脆又补充一句过去:“你觉得会有人到死的时候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遗憾吗?”
人忽然提及生死,那头的宋玉成明显被吓到。回复飞快又带着小心翼翼:“为何忽然说这个?哥们,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想想我,我都过来了。”
古玄武立刻明白自己朋友想多。他决定简单直接的交代一下前提:“我们发现了新的陵墓。”
原来如此。
宋玉成在信息那边传来一个了然的表情包。
他松一口气,问:“所以这是由此而来的感慨?”
他不放心再追问一句:“不是你再被拒绝三联?”
“所以痛苦来源于论文被枪毙?”
“……”古玄武咬牙,“是可能被枪毙。”
宋玉成从善如流:“好的,可能被枪毙。所以其实痛苦是来源于论文和证书。死的感想是因为陵墓。”
他总结:“一切都是我想太多?”
古玄武满意点头:“是你想太多。”
“好吧,”宋玉成说,“所以你不过是来发泄?发泄完心情暂时舒爽你就可以去想如何通过你的论文,再拿到毕业证件。”、古玄武说:“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当时心情郁闷,无处抒发。”
宋玉成问:“那你现在是否好些?”
“自然好很多的。”
“那就开始迎接困难。
“这是自然。”
宋玉成就不再理他。
宋玉成刚刚升职,一个小时的咨询费从几百块提升到一千多,他已经不必去辛苦赚奶粉钱,却要开始去赚宋汝于兴趣班的钱。宋汝于喜欢画画和跳舞。如每一个喜欢粉红色的小女孩那样,有一个公主梦。作为父亲,宋玉成当然不可能拒绝她。
宋玉成说:“你可知道,公主要守护家园,要勇敢,要翩翩起舞,要直面怪兽,还不可以随便去吃陌生巫婆的苹果。”
宋汝于问:“那我可以不可以去吃爸爸的苹果?还有古叔叔?”
宋玉成说:“当然可以。毕竟爸爸和古叔叔都不是巫婆。”
宋汝于说:“那我要做可以偏偏起舞,不怕怪兽的公主。我不会去吃巫婆的苹果。毕竟我是公主,不会是小红帽。”
宋玉成愿意把一切都给她。
......
而古玄武面对那与外棺不同,空空荡荡的棺材,他想的是,是谁呢?到底是谁呢?愿意在方卿和死后,给他全世界?
明佳负责整理方卿和的陪葬。方卿和的陪葬物,难以估价,用一个词统计:价值连城。
明佳叹息:“有什么用?当时的生者,看起来给了方卿和一切。可是不过是做给外人和我们这些后来人看。谁不知道,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东西,能不能弥补他们从方卿和那里夺走的,谁又敢说?”
明佳说这话的时候,宾院长正好路过。他训明佳:“你不可以带着个人情绪去判定一件事情。在一切没用真相出落之前,这就是历史的疑问。”
明佳说:“史学家和考古学者的工作就是找出真相。而如今真相有一个,就是方卿和是被毒杀。”
明佳说:“方卿和许国是真,鞠躬尽瘁也是真,他即便把持政权,可是当时也是做到繁华景象。即便后来帝王长成,也可以杯酒释兵权,不至于杀亲夺子。”
宾教授说:“真相有千变完种。我们非古人,没用古人的思维去想这权衡。无处做判定。”
古玄武在一旁插嘴说:“无字碑也是留给后人说,既然是留给后人,本身就是要冒这个险的。后人不解其中意,只道面上都是情。”
古玄武这话出来,这个工作室都目光转向他。古玄武难得被盯,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为,他本就突兀开口,又被好几位师长盯看脸都红了。
宾教授一下笑出声来,有了。
古玄武松一口气。
明佳笑意没停,她很善意,同时感谢他的言语。
明佳说:“你也赞同我?”
古玄武赶紧点点头。经过这样的缓和,他脸上的血液褪下去不少。
明佳说:“我记得你当时研究生的论文。”
古玄武脸上刚刚放松,一听这里,头皮又紧跟着发麻。
明佳说:“你当初的那个论文,我们都很喜欢。虽然也有老师说分析或许理想化,可是却有一种信任在其中。白矖老师说,那是对人性的信任。”
明佳看他:“这很好。要坚持住。”
她没注意古玄武的神色变化,手上还忙着整理文案。一刻不停。
古玄武问:“是白老师说的吗?”
明佳没抬头,说:“不光是白老师,别的老师也觉得不错。大多都是女老师哦。”
说到这里,办公室另外一个男老师笑说:“你们女老师就是喜欢理想化。”
明佳瞪他一眼。
那老师立刻举手做投降状,换说:“理想化代表善良,你看玄武不也是坚持如此?”
古玄武万万没想到会波及到他,他也投降,同时委屈:“可是我因此论文要遭殃。”
明佳也听说了这事,可是她与白矖一样,并不当回事,她们如心很大的开明父母那样,充满了对子女的迷之自信。
明佳一边低头封存文件,她还记得古玄武来此的原因,一边说:“我信你会想到方法补救,也提前祝你拿到博士文凭,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同事。”
她笑,笑的轻松,也真心信他。信他可以过难关,也信他会留在南嘉。
古玄武也跟着笑。他硬扯出来一个,权当捧场和感谢,捧场是真心的,感谢其实也是,多谢解围,多谢信任。
这天,古玄武看自己的论文到深夜。
他找到自己当年的论文。他还记得,一开始写那份论文的时候,他还和白矖在一起。他心不在焉,写两行就要去逗猫,再写两行,要去喂粮,再写一写,去购物网站看有趣的猫窝。闲不下来,也专心不下来,直到白矖从书房出来说他:“你可以不可以放过橘子?”
白矖在家里的时候通常喜欢穿的宽松,她有一条从缅甸带回的阔腿裤,五千当地货币,换算成人民币不过二三十元,她当时觉得便宜,一口气买了两条。她在第二天看落日,简单也有小女孩挎包来卖当地的“隆基“,也有同样的裤子,小女孩见她生一张华人面孔,说这是中国的秋裤,令白矖喷饭。她也讲价,却得知那中国秋裤可以五千块两条,当地货币。
白矖也买两条。逼迫古玄武穿。古玄武个子高大腿长,一条秋裤穿出九分裤感觉。
他偷看白矖的网站游记,看到这段大笑。令白矖拧他。他依然笑,笑出眼泪。白矖却以为是弄疼他,紧张起来。
问他:“是不是疼?”
他搂她:“疼的。你得多打我。”
白矖不明所以,推他:“哪有你这种人?要疼要打?”
他纹丝不动,依然搂她在怀里,感觉她慢慢放软,暖暖依偎他,暖他身,暖他心。
他说:“你要打我。还得骂我。俗世有话,打是疼骂是爱。你要疼我,你要爱我。”
白矖彻底在他怀里没了力气,她头抵着古玄武下巴,发丝饶得他下巴痒痒。他不松。
白矖声音从他怀里闷闷传来,震他心口:“那你要打我?要骂我?”
古玄武逗她:“你愿意?你肯?”
白矖说:“你敢!”
古玄武大笑,胸腔震动如深海的鲸的讯号:“我不敢,我要爱你要疼你。我一点都不舍得你疼,你一皱眉,我就要掉眼泪。哪里舍得打你骂你?”
白矖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油嘴滑舌。”
古玄武正色说:“不不不!”
白矖奇怪:“不什么?”
古玄武严肃:“不油不滑!天地良心!”
他换上一脸笑:“欢迎接受鉴定哦!”
“滚!”
“不滚!要接受鉴定!必须鉴定!”
……
方卿和当年那个最美情话的笔记,也是他跟着白矖整理的。
那句话出自方卿和的信件。传送人已经不明。连原件都残破不堪。要不是其中落款可做证明,他们也不敢保证这句话是出自方卿和的笔下。
白矖当时问他:“你说他这样的话,到底是对何人说?妻子?当时的女帝?还是自己?”
古玄武对最后一个选项不明所以:“为何是对自己?”
白矖说:“你没看那个剧?”
古玄武说:“你还看那个剧?”
白矖说:“你不看?”
古玄武说:“你是考古教授,历史学者,也看狗血剧?”
白矖说:“你知道艺术虽然高于生活,却也源自于生活。既然来源如此,为何不可从中追溯?”
古玄武说:“所以你是觉得,方卿和和公主,有政治原因在其中?”
白矖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而是说:“疑神疑鬼是考古学者和史学家的本能。”
古玄武说:“那我若是给你论证,证明他们是真爱呢?”
白矖说:“若是论证,自然心服口服。”
古玄武说:“我便给你心服口服的论证。”
于是那天中午,古玄武确定了自己的论文研究方向。
宋玉成也知道这事。他评价:可做美色误人。
古玄武当然不服。
宋玉成也没理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