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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内比,一所红砖小学外。

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路边,张译坐在驾驶室,胳膊搁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支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细密的皱纹,他不错眼地盯着门口。

赵南姜坐在副驾驶,手上拿着一沓资料,除了十来张小女孩的照片外,还有一份家庭背景的资料介绍,越看,她眉毛皱得越深:“这个沈煜是中国过来扶贫的工程师?”

沈煜是小女孩的爸爸。

张译依旧是花衬衫,大裤衩,此时慵懒地侧过脸看着她:“怎么呢?”

赵南姜沉默不语。

张译吐出一口烟:“赵南姜,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现在,你不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了,你和我们是一伙的,就是专门做伤天害理事的混蛋。”

赵南姜的手捏着那一沓照片,指尖已经泛白,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你们不怕大使馆、国家追究吗?”

“怎么追究?”张译把手上的烟蒂弹飞:“就算是内比,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枪战、儿童失踪、毒品遍地,他们的政府管得了吗?管得了的话,还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吗?”

内比已经算是缅甸比较发达的城市了,也只是比缅北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赵南姜无力地躺在椅背上,看着干净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如果我拒绝执行此次任务呢?”

“女人就是容易心软!”张译敛去脸上的笑容,郑重地看着赵南姜:“你当然可以拒绝此次的任务,那么,以后的日子你都只能活得像地下室的老鼠。我来给你分析分析,没有护照,你大概率出不了东南亚,只能去餐馆洗碗,每天能赚个两美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当然,你还会面对流浪汉的骚扰,别人的歧视,各种无穷无尽的麻烦,国内应该还在通缉你吧,万一你落到政府的手中,肯定会把你遣送回国的,回了国,薛仲华肯定会致你于死地的,两条人命,就算不死,下半生你也出来不了了......”

“住嘴!”赵南姜脸都黑了,她知道他说的事实,但是,让她绑架一个小女孩,她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这时,学校的下课铃响了,张译漫不经心地启动了跑车。

红色的跑车,张扬热烈,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得半条街都能听到。

“赵南姜,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张译还没有启动车子,用力地踩着油门,整个车身都在震颤:“要么,我非常温和地把车停到校门口,你迅速地把人抓上车。”

赵南姜盯着他。

“要么,我直接开车撞向人群,趁着混乱,我自己把人抓上车。”

赵南姜被他气得脸上肌肉都在发抖:“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要拉你下水啊。”张译笑着说:“你不也是杀人犯嘛,为什么整得像个圣母一样,你手上可不止两条人命吧,之前你在游艇上不是也杀了好几个人,为什么现在悲天悯人的,你和我一样,已经是脚下的泥了,别再妄想做天上的云朵。落到这个境地,还心软,同情心泛滥的话,只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不想被裹挟,不想被压迫,不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当然可以,只要你变得足够强大,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会臣服于你,前提当然是,你足够强大。”

学校门口已经围满了接小孩放学的家长,乌泱泱一片。

“赵南姜,你选!”张译大喝道。

赵南姜咬牙切齿,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把车往前停,我下车,你速度慢点,这里人多。”

张译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卫:“检查一下你身上的防弹衣。”

这所学校算是内比比较好的学校了,所以门口的警卫都是荷枪实弹的。

“嗯。”赵南姜从一辆价值不菲的红色跑车上下来,周围的家长都对她报以微笑,金钱财富往往是地位的象征。

赵南姜和其他家长一样站在门口等,还有家长专门给她让了一个位置,财富就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当赵南姜看到那个六岁的小女孩时,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穿着学校统一的白色校服,扎着马尾,此时,目光在人群中寻找。

“恩恩,这边!”赵南姜冲她招了招手。

恩恩听着声音走了过来,仰起一张软软糯糯的笑脸:“阿姨,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两个人都说的中文。

赵南姜指了指旁边的一辆红色跑车:“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接你去工地玩,你爸爸修的大桥马上竣工了,你要不要去看?”

“真的吗?爸爸一直不让我去工地,今天秦叔叔他们不来接我吗?”

介于内比的治安问题,恩恩都一直是沈煜的两位警卫来接的,可是,现在,那两位警卫正遭遇了车祸过来不了,当然,这场车祸也是人为的。

“嗯,秦叔叔他们在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只能临时通知我来接了。”

赵南姜长得漂亮,又说的中文,恩恩本能地就相信她,冲她伸出了双手:“好,阿姨,那你赶紧带我去工地看妈妈修的大桥吧。”

这时老师过来询问了两句,赵南姜用英文回答。

老师点了点头,就要给沈煜打电话,赵南姜已经不动声色地抱起了恩恩往路边走去:“恩恩,我们走吧!”

这时,老师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句。

赵南姜抱着恩恩朝着汽车飞奔而去,身后传来枪声,她一把拉开车门,刚上车,跑车就犹如利剑一样冲了出去。

逃跑的路线已经是提前规划好的,学校门口的警卫根本反应不过来。

车门上出现了几个洞,赵南姜这才看向怀里的恩恩。

恩恩正睁着一双如黑曜石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她:“阿姨,你为什么要跑?警卫叔叔为什么要向你开枪。”

赵南姜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又惭愧又心酸。

“小丫头,你已经被我们绑架了,你乖点,听话点就少受些罪,否则话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张译一边把车开得飞快,一边看着后视镜说。

恩恩的双眼里迅速聚集起了泪水,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双眼泛红地看着赵南姜。

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车速很快,赵南姜只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道歉吗?没有用。

接下来的路,一路通畅,能不通畅吗?都提前安排好了的。

车子一路开到码头,他们要把恩恩直接送到医疗船上去,上了医疗船,她就活不了了。

一艘游艇已经停在码头了,他们一登船,游艇就启动了。

游艇换大船,大船换游轮。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登上了医疗船。

一路上,恩恩都异常乖巧,让她吃饭就吃饭,让她睡觉就睡觉,赵南姜越发愧疚了。

上了医疗船,环境就好了很多。

医疗船就犹如一座在海上航行的医院,洁白的墙壁和干净的地板,气温适宜,空气清新,来往的医生护士温和有礼。

张译把她们带到了房间里,是一间套房,两个房间,卫生间客厅都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湛蓝的海水。

赵南姜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递给恩恩:“喝点酸奶吧。”

恩恩接过,却没有喝。

张译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先洗个澡休息一下,我去找一下温斯。”

“嗯。”赵南姜应了一声。

张译转身出去了。

“阿姨,我想洗澡。”恩恩看着她。

这几天又是游艇又是大船的,环境不会太好,他们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好,你先洗,我看看柜子里有没有衣服。”

“嗯。”恩恩进了浴室。

赵南姜在柜子里翻了翻,的确有衣服,但是,是病号服,她拿着病号服,内心情绪翻滚,恩恩的心肝脾肺肾将会移植到另外一个小男孩的身上,而恩恩的尸体将会像垃圾一样被扔进这茫茫大海之中。

不知道为何,赵南姜突然有些心慌,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的门,立刻上前:“恩恩。”

没有回答,她用力地拍门:“恩恩,恩恩,开门!”

来不及叫人了,她后退两步一脚把门踢开了,她看到浴缸里满是水,恩恩正趴在水里。

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她一把把恩恩从水里捞了起来,抱着她就往外跑:“医生,医生,快点,救命,救命!”

此时,裴映舟刚刚和医疗团队开了一场五个小时的会议,满身疲惫地和其他医生从会场出来,助理正在和他说明天手术的事情,他只冷漠地点头。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他以为是幻觉,茫然地抬起头。

赵南姜,真的是她!

即使知道此时不应该和她相认,他的双腿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径直朝她走去。

赵南姜抱着恩恩,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就像当初她听到小豆子死亡的信息时一样,周围的人好多,声音好吵杂,谁能来救救恩恩,她只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冷,冷得她都牙齿打颤。

“赵南姜!”一只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要慌,我在!”

听到声音,赵南姜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看着眼前的人,裴映舟?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自己在做梦吗?

“赵南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裴映舟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松手,把孩子给我!”

赵南姜呆愣地眨了眨眼,缓缓地松开了手。

裴映舟一手抱着恩恩,一手牵着赵南姜的手往旁边的椅子走去,把她摁在椅子上:“你先坐在这里等!”

赵南姜点了点头。

裴映舟抱着恩恩,脚步匆匆地去了急诊室。

巨大的医疗船平稳地行驶在公海上,此时,夕阳从窗口照进来,在走廊上落下了一条光路,突然,眼中的泪意根本绷不住,她垂头,用双手支撑额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为小豆子,也为恩恩。

她太过弱小,即使身负异能又如何,她谁都保护不了,如飘浮在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大风一吹,就要改变方向,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可是凭什么他们这些普通人的生命就如此微不足道,为什么富人家的公子生病了,要用这么多普通孩子来献祭?普通人就只能任人宰割吗?

这时,张译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瓶水:“恩恩抢救过来了!”

赵南姐接过他递的水,没有喝:“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张译在她旁边坐下,喝了一口水:“我当兵回来发现妹妹村霸糟蹋了,受不了直接跳河了,我爸妈去讨公道,被打得半死,为了不影响我,他们没有给我打电话,后来直接去村霸门口上吊死了。”

逃到此地的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是一部血泪史。

“我当兵回来,家没有了,就把村霸一家全部剁了。”说起往事,张译一脸戏谑:“有权有势的人以为别人都是鱼肉,殊不知,他们和鱼肉又有什么区别。”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赵南姜捏着手上的水:“如果不想被人欺负,那就变成大鱼。”

“哈哈哈,谁不想变成大鱼,哪有那么容易。”张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这一趟我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温斯也领了我们的情,说是会送一批子弹给我们。”

“接下来呢?”赵南姜抬眼看着他。

“睡一觉,我们好好吃一顿,明天下船回去。”张译靠在椅子上,伸长腿:“难不成你还想在这船上多住几天,医院有什么好待的,晦气。”

“恩恩呢?”

张译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什么恩恩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她自然有她该待的地方,我们大功告成了,能好好睡一觉了。”

看着张译离开了,赵南姜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刚刚,她见到的人真的是裴医生吗?他不是同济的医生吗?怎么会在医疗船上?

裴映舟为什么会在这里,真的不会她的幻觉吗?

她抬头看着走廊,灯光明亮,音乐舒缓,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味,可是,这里却是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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