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北伐军在徐州会战覆灭后,仅有刘泽清、郑森二部逃回江南。原本驻守在九江的顺军水师制将军刘希尧,听闻徐州会战的结果以后,便尽出舟师东下,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抵便抵达南京城下。
同时,郝摇旗在淮安迫降巡抚路振飞后,也从扬州渡河,进抵镇江。
原本就和顺军存在联系的李建泰、苏观生、刘泽清全部投降,明朝南京守备勋臣保国公朱国弼和礼部尚书钱谦益随即出城请降,只有郑森乘坐海船返回福建,试图说服父亲郑芝龙继续抵抗顺军。
徐州会战的全面胜利以后,南北战事却并未完全平定。无论是残清、西明,还是郑家,都还保存一定力量。
李来亨又忙于将营庄、民兵、乡政等湖广新法推广到新收复的秦、晋、燕、鲁和江南地区,所需的基层行政官员数量简直多到难以计算的地步。改制所需的经费,即将面临的社会阻力,都是十分艰难的问题。
顺军同时还要花费巨大资源移民实边,恢复遭到清军系统性破坏的京畿地区,然后还要维持对于西明、残清、郑家等政权的军事打击。
如此大的财政支出,即便是现在全面动员起来的大顺体制,也难以做到完全满足。
因此,江南作为天下间最重要的一只钱袋子,必须加以严肃的整顿和治理。正因为如此,并非顺军老本出身的姜镶,才被李来亨委任为了江宁制将军,这就是准备借用前明边军的武力,来压制江南士林了。
张国武是姜镶的宣大故旧,大同围城战中他有先登之功,率先带兵攻破了济尔哈朗居住的代王府,迫使济尔哈朗举火自焚,因此被从都尉提拔为了威武将军,可谓官运亨通,前途十分明亮。
张国武将钱谦益赶走以后,便和手下卫兵回到节府中休息。他手上还拿着一份江北送来的军情邸报,上面草草写着几行今年以来北方的形势变化。
“听说刘国公年初就到山海关了,然后又招降了一批清军余部。”张国武将邸报摊到桌上说,“殿下和圣上听闻都去天保府(延安)祭我朝皇祖皇宗去了,可是西寇还盘踞长安,殿下和圣上祭祖,真该多带些兵的。”
正在江宁节度使府中担任掌书记的夏允彝,一边忙着登记投顺文人的名册,一边回答说:
“刘希尧将军刚刚收取浙江,郝摇旗将军听闻大军还在安定南昌局势,东南尚未平静,如何举大兵与西寇争锋关中?”
理论上来说,西明政权也属于明朝的继业者之一。但由于太平天国帝朱由崧是被张献忠扶持拥立,像夏允彝这样的东南士人,对其便没有多余的感情。
夏允彝以很平常的语气说着“西寇”二字,毕竟大顺军现在虽然对一些贪赃枉法的土豪劣绅,采取了非常酷烈的强制措施,拷掠追赃。
但是对于大部分江南士人而言,顺军的做法毕竟和历史上的清军决然不同。经过几次调整以后,现在大顺军的拷掠追赃政策,也不再相爱了过顺军早期进入大城市那样酷烈,不仅仅是烈度下降,更重要的是拷掠政策的标准化、严格化程度都大大提高,秩序井然有序,已很少侵犯到一般的清白良绅了。
夏允彝的眼睛很尖,他在那份邸报最后一列字上看到了李来亨的几句话,险些笑出声来:
“用五年时间一统海内,赶上两汉;用十年时间扫平四夷,超过初唐。这是什么?赶汉超唐……监国殿下可真自信。”
张国武板起脸来说:“夏书记,过去监国殿下说过许多大话,可如今瞧一瞧、看一看,哪句大话没有实现?
监国以三尺剑走到今天地步,显然是有天授神助之力,我看赶汉超唐并不过分,说实话,就我觉得,监国还是保守了一些。赶上唐初的功业,怎么用得到十五年那么多时间?保守了,保守了,监国还是太保守啊!”
夏允彝微笑道:“将军说的很好,我朝三圣相继有开创之功,先帝及圣上都在沙场上身负重创,监国也是数次死里逃生,社稷却并不因此动摇,当然是有天授庇佑。
自古开国得天下,莫有如大顺艰苦者。所谓苦尽甘来,三圣十余年披荆斩棘与卧薪尝胆之苦,势必换来今后监国的破竹甘甜。”
张国武起身北面道:“监国在北方说过,今后将用‘一年准备、两年伐辽、三年扫西、五年成功’,此言不虚,我就是觉得监国过于保守,哪里用得到五年时间?太保守了!”
夏允彝低头说:“快,快,太快了,有催人前进的意思。苦尽甘来,今后就将势如破竹,大顺正需要这样快的速度。”
张国武用力拍手:“还要加速!”
“加速,加速。理应如此。”
节府门外,被卫兵强行械送回家的钱谦益满面愁容。代表苏常士绅来金陵打探消息的顾炎武,大感不解,他怀着惊疑不定的语气问道:
“牧斋是何情况?你不是已经被任为闯主礼部官员吗?竟然被士卒小人所折辱!闯主欺我东南无人乎?折辱至此,古今未闻啊。”
钱谦益赶紧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他叫来夫人柳如是,先上茶水压压惊,小坐一会儿后才向顾炎武解释了他上节度使府上却吃了闭门羹的事情。
柳如是对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不加以颜色,直接说:
“牧斋已经降顺,还做此无用功为何?真无道理可言。”
钱谦益连连苦笑:“河东君,河东君。我上节府,全为江南搢绅身家性命着想罢了。如今苏、松传闻,闯兵正欲杀尽江南士绅,以其财充军需,好四面张伐一统海内。
我是不相信闯军会做这种事的。前一阵子,驻在金陵的那位刘希尧将军,他读书虽然不多,但很好说话,谁想到现在换了一位崇祯年间的大同总兵过来,却是这般作风?”
柳如是冷笑道:“我在南都城外所见,闯军在杀劣绅以前,对哪一个人不是先开公审大会?
这公审大会的名目倒也别致,使百姓指认劣绅不法行径,桩桩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即便以大明律例处置,这些劣绅也何该下狱。
闯军杀便杀了,牧斋你又为这等劣绅伸个什么冤?好不自知!”
顾炎武只略略听闻过柳如是的为人脾性,大约知道钱谦益对这个豆蔻年华嫁与老翁的妻妾,爱不释手,但却不知道柳如是言辞尖锐犀利如此。
河东君及钱牧斋两人性格,一诙谐勇敢一迟疑怯懦,钱谦益被责问的无言以对。就连顾炎武,脸上神色都不大好看。
顾炎武解释说:“闯主之意,谁也不清楚。姜镶到江南后如此行事,到底是他自己为非作歹,还是秉承闯主的意旨,这两者差别实在太大。
既蕴隆之,又加火焉,不尽不已,此盖欲先明故吏无有遗种吗?牧斋,为公等谋,不若起复仇之师,隔绝长江,未尝不能中兴复国。”
柳如是闻言惊怒,叱责道:“先生是福州来人?”
钱谦益更被吓得将茶杯摔碎一地,他拍案而起,抓住顾炎武的手臂说:
“宁人兄!不要害我!令人兄,不要害我家门!如今天下即将一统,投顺者还嫌尚晚,谈何复国事?
先明二百余年天下,运终而换,天下人也无话可说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