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闻筝有点意外。
跟盛明予坦白自己和晏淮之的关系时,他一脸不加掩饰的嫌恶,那是一个直男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正常反应,她以为盛明予会把她划入黑名单,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他现在给自己打电话。
也许是有什么事。
楼闻筝接通了电话,她还没开口,电话那头传来紧张的喘息声:“楼、楼同学吗?”
不是盛明予。
“你是谁?”
“我是明予的朋友,明予受伤了,你能帮帮我们吗?”
“怎么回事?”
“他被人打伤了,血止不住,还发烧……”
“没送他去医院吗?”
“……我没钱。”
楼闻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盛明予微信转笔钱过去,你送他去医院。”
“你不能过来吗?我一个人不行……我不识字。”那人哀求道:“明予没有别的朋友,求你了,帮帮我们。”
“好吧。”楼闻筝松了口:“你们在哪儿?”
学校寝室有门禁,楼闻筝翻墙出去,打了车直奔盛明予家。
盛明予家在一处城中村老小区,这一片规划做得很差,楼闻筝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在楼下等她的人,是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大猩猩,旁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
接到楼闻筝,大猩猩对小孩说:“二宝,谢谢你啊,你快回家吧。”
小孩摆摆手:“不客气,下次有需要还可以找我。”
小孩走后,大猩猩领着楼闻筝往楼上走,讪讪的解释道:“刚才那孩子是明予的邻居,我让他帮忙打的微信电话。”
楼闻筝点头,没多说什么。
进了盛明予家,两居室简陋却很干净,盛明予躺在主卧床上,额头上搭着毛巾物理降温,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已经烧到意识模糊了。
楼闻筝探了探盛明予的额头,问大猩猩:“他这样多久了?”
“三天。”
楼闻筝皱眉:“得送他去医院,你搭把手。”
她想把盛明予扶起来,但一掀开被子就惊住了。
盛明予没穿上衣,小腹被利器捣出一个血糊糊的洞,伤口发炎化脓,还汩汩往外渗血,床单都被染红了。
“……他这样三天了?”
“嗯。”大猩猩小声说:“没钱不敢去医院……”
楼闻筝闭了闭眼睛,有点不敢直视眼前的惨状,她把被子撇到一旁,吩咐大猩猩:“找件外套给他裹上,注意别碰到伤口,我叫救护车。”
大猩猩连忙拉住她:“救护车会不会好贵?”
“我出钱。”楼闻筝皱眉:“你快点,别磨蹭,要出人命了。”
大猩猩被她这么一吓,赶紧去找外套。
把盛明予送到医院,医生立刻对他进行急救。
这么大的伤口拖了三天,盛明予的情况已经很凶险了,看着急救室的灯亮起,楼闻筝有点糟心。
她对盛明予没什么好感,甚至有点戒备,毕竟是曾经捅了她一刀的人,如果哪天听到盛明予死了的消息,她最多是有点意外和惋惜,可现在亲眼目睹他的惨状,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被命运苛待的时候,身处局中反倒不觉得苦,如今被晏淮之拉出那个局,再回头看以前那些不被当人的日子,才发现过去其实很惨烈。
现在看着盛明予在局中挣扎,她生出一点微妙的感同身受。
哪有人会不怕痛,即使被打过很多次,伤落到身上还是会难受。
楼闻筝正拧着眉,察觉到旁边有人在偷偷看自己,她扭头,大猩猩立刻收回视线,束手束脚坐得端端正正。
“有话要说?”楼闻筝问。
“……谢谢你。”大猩猩诚恳的说:“还是你仗义,我给明予其他朋友打电话,他们都不接。”
楼闻筝没接话。
大猩猩小心翼翼的问:“医药费会很贵吗?”
“不会。”
“那就好……等老大给我们发钱了凑一凑,到时候还给你。”
楼闻筝应了一声,起身想去倒杯水喝。
但她一起身,大猩猩立刻跟着站起来,紧张的问:“你要回去了吗?”
“不是,我倒杯水。”楼闻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说:“你在害怕什么?”
大猩猩小声说:“我怕弄不好医院这些东西……对不起啊,我坐了二十年牢,半年前才出来,很多东西都不懂,你别嫌我烦。”
楼闻筝:“……”
她倒了两杯水,给了大猩猩一杯,长夜漫漫,大猩猩开始絮絮叨叨说他的事。
十八岁过失杀人,被判二十五年有期徒刑,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五年,出狱时他三十八岁。
“我进去那会儿是1999年,榕城还是个小村子,连水泥马路都很少见,更别说这么多高楼。”大猩猩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这才二十年,榕城都是大城市了。”
楼闻筝用杯子暖手,问:“你家人呢?”
“爸妈都死了,大哥嫌丢人不认我。”大猩猩说到这里,神色有点失落:“我没读过书,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要不是明予拉我进老大那里做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楼闻筝踌躇了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
“初墨。”
楼闻筝一愣,这文艺感满满的名字和眼前人的形象相差太大了,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姓初?”
“不是,我姓熊。”
“哦,熊初墨……熊出没?”楼闻筝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
熊初墨跟着傻笑:“明予说我的名字是一部动画片。”
“对。”
这么一笑,距离感瞬间打破不少,熊初墨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那么冷漠和难沟通,连带着说话也变得放松起来。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急救室门开了,医生摘下口罩说:“血止住了,还好没伤到内脏,但炎症很严重,先挂水观察,如果炎症没法消退,还得进行二次手术。”
盛明予被安排在病房住下,熊初墨跑前跑后帮忙收拾。
楼闻筝做了一天卷子,又熬了大半夜,这会儿困得迷迷糊糊,索性在病房沙发躺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熊初墨不在病房,楼闻筝先去看了一眼盛明予,他还没醒,但脸色已经没那么难看了,她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烧。
楼闻筝打了盆水过来准备给他物理降温,但拧完毛巾一回头,盛明予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跟她四目相对,他受惊似的往后一缩,大概是牵动伤口,他疼得整个人一缩。
楼闻筝怕他扯裂伤口,连忙按住他肩膀:“别乱动。”
谁知盛明予跟被火烫了似的,猛地拍开她:“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