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会晤,是在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院子里。
苏祁要下跪行礼,却被宗胥先一步伸手拦住。
饶是如此,他也郑重拱手一礼,“下臣拜见九皇子殿下。”
“苏大人免礼。”面对苏祁,宗胥的态度要比对王文令更亲近了一些。
只因他能在昨天的朝殿之上,那般时机之下,呈上那样一封奏折出来。
“谢殿下。”苏祁直起身,见面前的九皇子看向他身后,便侧了侧身子朝等候在门外的卫管家招了招手。
马车缓缓驶入工部。
“殿下,这就是涿亭郡郡守卫彦卫大人派府上管家送来的新农具。除此之外,卫管家。”
被喊到的卫管家小跑过来,先朝宗胥行礼,接着取下他随身背着的一个小木箱,恭恭敬敬地呈到宗胥面前,“殿下,这是马车上所有农具的图纸,还请您过目。”
宗胥双手接过,看到面前老人家花白眉毛间的风尘仆仆和疲惫,心头一动,“卫管家辛苦。”
卫管家受宠若惊,忙摆了摆手,“老奴不辛苦。只是我家大人还有一句话要老奴代为传达。”
“请讲。”
本以为只是把东西交给工部某一位大人却碰上皇子亲自接见的卫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心头的激动和紧张,“这些农具,若是推广得当,可当民之利器,还望殿下您,珍之重之善用之,莫让明珠蒙尘。”
还不知道农具具体长什么样子的宗胥听罢眉眼一凝,低头再看向手里只觉轻飘飘的箱子,只觉莫名多了沉甸甸的重量。
究竟什么样的农具,可以被称得上一句,民之利器。
三辆超大型的马车进了院子,顿时把整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再加上同时进来的负责押送的一百府兵,宗胥见状朝身后招了招手,“王文令。”
“在,”自觉充当背景板的王文令一个激灵,匆忙走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工部有没有更大一些的院子?”
“有。殿下,工部的第三进院是工匠们的地盘,因为要督造各类器物并试验,地界是最大的。”
“带路。”
“是。”
去往第三进院有另一条路。
推开精铁所铸但已锈迹斑斑的大门,众人看到的便是一个可以称得上辽阔的院子。
黄土夯实平整,但空地上又以半尺高的铁珊分了好几个区域。
负责铸造刀剑长弓盔甲等武器的军备区,设计桥梁房屋等建筑的土木区,还有最角落地理位置也最差的农用区。
和前两进院的冷清截然不同,这里可以称得上人声鼎沸。
军备区打铁之声不绝于耳,皮肤被炉火熏得黝黑的工匠们全都在聚精会神地打造着手中的武器,因着噪音太大,连大门被打开进了人都大多数没有察觉。
而土木区的工匠们却是正在地上搭建一座小型的宫殿,时不时因意见不一大声争吵,也未发现来人。
最为冷清的农用区,只寥寥几人围在一起,从这边看过去像是在改造一件农具。
一时间,他们这些人竟无人来迎接。
王文令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殿下稍候,下臣这就把这里的主事叫来。”
没用他叫,站在宗胥身后的苏祁伸手指了指对面正小跑过来的一名老者,“可是那位?”
“啊?”王文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错,就是他。”
说着来人已经跑到近前,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宗胥,随后就看向了正朝宗胥点头哈腰一脸恭敬的王文令,“王文书,敢为这位公子是?”
“这是当朝九皇子,特奉圣上旨意,暂掌工部,负责推广农具一事。”
话音未落,来人已经噗通一声下跪,“工部营造司主事韩福,见过九皇子。”
“韩主事平身。”宗胥示意了下伸手跟着的三辆大马车,“这些马车上都是运送来的农具,需找个地方搬下来。”
韩福忙躬了躬身,“殿下请随我来。”
马车最后停在了农用区的门口。
等到马车的帷布被一一掀开,首先被吸引了全副注意力的,便是农用区里几名正在商量如何改造面前农具的工匠。
几个人勉强收回目光,对视一眼,齐齐从地上站起身,也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土里,出了铁珊就围上了刚刚被放到地上的农具。
几个工匠都是钻研农具钻研了大半辈子的,其他人或许一眼看不出来这农具是作何用处,但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
但正因为看出来了,才越看越激动,直恨不得立马试验一番,然后动手拆了研究个透彻。
韩福见这几个人眼睛都长在那些农具身上的模样,忙大声咳嗽了几声,奈何这些人俨然已经间歇性失聪,愣是没给他半点反应。
他只好高声喊道:“王柱子,林平,你们几个还不快来见过九皇子殿下。”
正准备上手把农具搬回他们地盘的王柱子闻声一愣,扭头这才看到他们主事就在不远,再看他们主事前面正看着他们的玄衣少年,立马想到那声九皇子殿下,手下当即一个哆嗦。
飞快领着身后几人直接往地上一跪,额头埋在地上,“小人参见九皇子殿下。”
“起来吧。”
“谢,谢殿下。”几人站起身,虽然还眼馋身旁那些从未见过的农具,但到底不敢放肆去瞧了。
“殿下,”韩福瞥了眼旁边军备区和土木区正小心往这瞧的众人,“下臣这便让其他人过来拜见殿下您。”
“不必,”宗胥看向了军备区和土木区,对上工匠们踌躇不定的目光,摇了摇头,“现今只需用到农用区,其他两区的工匠让他们自去忙着便是。”
“是是是。”这头韩福躬身应是,转向另一边的时候,“王柱子,你们农用区的其他人呢?”
王柱子等人登时心头一跳,好一会才硬着头皮指了指后头的屋子,支支吾吾回道:“回主事,您也知道小的们这农用区平常最为清闲,其,其他人都被,被户部侍郎刘大人叫去修缮房屋了,这,小的们也不敢拒绝。”再者,也舍不得拒绝,毕竟还有点银子赚不是。
不过最后那句,他没敢说出口。
但就算他不说,韩福也清楚这里头的道道。额头的青筋猛地跳了跳,深呼吸几口才喘顺了气,“还不让他们赶紧回来。”
都这个时候了,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宗胥看着韩福紧张的模样,眸底划过一抹沉思。
他记得,户部侍郎刘祜是太子的人。
他说怎么这一上午都没见使绊子的,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等人回来的时间里,宗胥被韩福请到正堂,左右无事,他低头打开了手里卫管家给他的那只严丝合缝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