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彦看了妻子一眼,轻咳一声站起身,“我想起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书房了。”说罢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脚步匆匆离开。
卫昭也紧跟着站起身,“我也还有功课要做,娘,大姐小妹,还有董姑娘,先走一步。”
卫昀:“我去练功。”
董雪清起身朝傅玉衡福了福身,“傅姨,雪清也告退了。”
四个人前后匆匆离开,不过在离开前,都做了同一件事。
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卫曦一眼。
卫曦:“······”
“曦儿,”傅玉衡把小女儿叫到面前来,“你······”
欲言又止了片刻后,她方语重心长道:“婚姻礼法已延续近千年,每个女儿家,自长大懂事之后,都要知晓且在婚后用来时刻警醒自己,莫要犯七出之条。女子的立身根本亦是如此,你今日那些话,着实惊世骇俗了些。”
“即便对女子这般苛刻,也没有人想过去反抗去更改礼法吗?”
自从胭脂稻,农具,豆腐作坊出现后,傅玉衡就再也没办法把小女儿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九岁小姑娘。
但此刻对上卫曦清亮到近乎灼人的目光,她还是蓦然间心头一颤。
有些话,突然就想说出口了,“自是有人不满过。”她挥退了厅内伺候的下人,苦笑一声,“凭什么女子就要在家中相夫教子,只能依靠他人不能凭自身立足于世?而男子便可做官,经商,甚至是三妻四妾,而女子就只能困于后宅,不得抛头露面,三夫四侍。”
“但那些人,最后不还是败给了这个世道。不说别的,前朝有位长公主,不惧世俗眼光,确实做到了三夫四侍,养了一宫的面首,可最后还不是败给了世人的口诛笔伐,最后受千夫所指郁郁而终。”
“我们女子已经软弱了近千年,又如何能是事事占据主导的男人的对手?况且,像长公主那样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更多的人,还是随波逐流。因为她们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如此,又怎能强制她们去改变?”
卫曦扁了扁嘴,衣袖里的拳头紧握,“可我不平!”
“曦儿,”傅玉衡笑着牵起卫曦的手,又抹平卫曦皱着的眉心,“别人娘管不了,可我家曦儿,等到了成亲的年纪,娘定给你找一个尊你敬你,爱你护你,不让你受一分委屈的好郎君。”
卫曦:“······”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而且,喜欢的人,不应该是自己找吗?
“好了,”傅玉衡牵着卫曦站起身,“回去好好歇着,快到午时过来用饭。娘去看看你爹爹,他可被你方才那一番话吓得不轻!”
想到方才爹爹出门时有些有些风中凌乱的背影,卫曦垂头,晃了晃被牵着的那只手,“那娘您快去吧。”
已经到了半晌,傅玉衡一走,偏厅里就只剩下卫曦。
墙角的炭火将熄未熄,卫曦走到窗台下,看着屋外滴落的水滴,和着水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时间竟出了神。
自那日醒来,其实她都一直在懵懵懂懂中。
一边看似平静地接受着这个世间灌输给她的一切,一边却又冷眼旁观着周边的人人事事。一边享受着亲人给她的关爱,一边又刻意地和其他人保持着转身离开也不会伤心的距离。
冷静,又克制。
因为她心中总有一种四顾之下皆是茫然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无论是胭脂米,农具,还是豆腐作坊,其实都算是因缘际会。说起来,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想要倾注满腔热情去做的一件事。
卫曦不知道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又在做什么。
但直觉上,她不该是这样的。
不过在此时,她恍然间竟有了一丝明悟。
从这一刻起,自己或许找到将来想要做的事了。
小七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她家小姐正对着窗外一只趁着天晴出来觅食的斑鸠傻笑,“二小姐?”
卫曦回过神,转头看她,“嗯?”
“这斑鸠确实可爱,要不要小七帮您抓住?”
卫曦:“······”
小七见卫曦表情不太对,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忙补救道:“这斑鸠圆滚滚的,一看肉就不少,咱们打下来烤了吃?”
卫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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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间的最后一个月好像都过得格外得快。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小年。
在卫曦腊八那天说了那一番话后,之后一家人见面,还是一如往常。
也没谁再提起自己听到的那一番惊世骇俗之言,好似都忘记了一番。
但卫曦自己没有忘,她从那天起,就开始为自己将来想要做的事做准备。
只不过除了她自己外,没有人知道而已。
小年过去很快便是除夕,这段时间里城中尤其的热闹,百姓们不管贫富与否都出门采办年货,争取过个开开心心的年节。街上的走贩也空前多了起来。
富裕人家则开始互相走礼,傅玉衡这些天便一直在忙着这些。
给京中耀国公府的年礼,武威将军府一些旧部的年礼,还有卫彦一些下臣送来的年礼回礼,忙得不可开交。
卫曦作为小孩子不用管这些,倒是出门痛痛快快逛了好几回街。
她现在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倒霉事了,傅玉衡自然也敢痛痛快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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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
这段日子恒都城中的明盛茶楼里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擅长讲一些大江南北发生的奇闻异事,甚至还有神神鬼鬼之类的奇志怪谈,再配合那神乎其神的口技,着实为茶楼招揽来了不少的客人。
赶上那位叫浮生先生的说书先生上台,茶楼里更是常常爆满,座无虚席。
温久章被小师弟叫来,听了一场也颇觉有趣。
一壶茶水喝完,他这便要下楼,陡然便听身旁跟着过来的青竹惊呼一声,“公子,对面坐的是卫大小姐。”
温久章脚步微顿,抬眸朝对面看过去。
茶馆有两层,皆是露天雅座,他们这会在二楼,隔着下方的台子,和对面遥遥相望。
目光在那道依旧烈红如火的身影上顿了顿,温久章视线微偏,落在卫昀旁边位子上的一道黑色身影上。
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红衣洒脱明艳,黑衣矜贵端凝。
半年过去,当初那个柔弱又倒霉的小姑娘,现在看俨然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
“那边黑衣服的,莫非就是那位好了的卫家二小姐?”陈久安落后一步出来,顺着他大师兄的目光,也看到了对面的姐妹俩。
不等温久章颔首,对面正在喝茶的卫昀猝然抬头,准确朝这边看过来。
温久章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轻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这边厢,卫昀抬手敲了敲桌子,让准备随大流往下面台子上扔银子的卫曦动作一顿。
抬头就见她姐朝对面隔空指了指。
“曦曦,对面是半年前给你医治的温大夫,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卫曦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茶楼另一边,陡然间对上对面那位卫家二小姐的全貌,温久章身后同时响起两道下意识地轻呼声。
青竹:“这还是那个卫家二小姐?”
陈久安:“小仙女,活的,朝我看过来了!”
突然感觉好紧张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