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钰是第二天起来,才知道宗胥昨夜回来。
早饭桌上见宗胥姗姗来迟,忍不住开口:“九弟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难不成咱们带来的那些官员能吏,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宗胥朝宗钰拱了拱手坐下,闻言眼皮未抬,“太子过奖。”
宗钰差点把刚握到手里的筷子掰折。
他这是夸奖?分明是挖苦好吗?
宗晟在有些诡异的气氛里走进来,看见宗胥眉梢忍不住一抬,“呦,不容易啊,总算是见着九弟的面了。”
宗胥等他在对面落座,才抬眸看过去,“两天不见,六哥瘦了些。”
宗晟被他说得下意识摸了摸脸,“这般明显吗,不过这北地的饭食确实有些吃不惯。”
“六哥若有时间去看看那些灾民吃的什么,胃口应该就能好了。”
区区一个早饭,五荤五素,就连粥都有两种,点心四碟,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青城州一切平顺,百姓安居乐业呢!
宗胥这话落下,饭桌上静了静。
宗晟面孔更是青了青,“不过是一些平民百姓,管他什么吃的,能填饱肚子便是,胃口自然是好。我乃皇子,奢侈一些有什么过分的,难不成还要跟那些百姓吃同样的东西?”
宗胥敛眉没搭他的话,吃了一只素包,又喝了一碗粥,边起身边道:“太子,青城州这边各地赈灾完毕,臣弟回去收拾行囊,准备启程。”
宗钰饶是心里并不情愿挪窝,也只能点头应了声好。
既然已经赈灾完了,总不能拖着不走。
虽说他还想着再拖上两天来着,但宗胥既然这么直接说了,他也只能咬牙点点头。
等宗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宗晟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看他那副穷酸样,不愧是从冷宫里出来的。”
一大早来这么一出,宗晟也没胃口了,站起身敷衍地拱了拱手,“二哥,臣弟也先告退了。”
宗钰看看左右两边空荡荡的椅子,脸上原本一直挂着的笑也跟着消失不见,一点点阴沉下来。
他这个太子当的,一个敢跟他分庭抗礼。一个居然也敢视他为无物,都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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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天气也跟着愈发寒冷起来。
北风卷地,逆着风的时候差不多算是寸步难行,顺着风时人都被风撵着跑。
月牙湾的海水源源不断运来,融化了被雪覆盖了诸多时日的路面,一座座琉璃大棚被建起,成了灾民们这个凄惨冬日里最后的温暖港湾。
是夜,赈灾队伍在一处简陋的驿站落脚。
再往前走,就是一段崎岖的山路,本来便难行,现在覆上冰雪,山风呼嚎,更添了难度。
不管是人是马走在上面,都需小心。
在宗胥说完明天他们这一行要做些什么准备好安全通过前面的山路时,旁听的宗钰和宗晟脸已经悄悄绿了。
这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山崖,他们还能活着回京?
不过,他们同时也都希望对方是掉下去的那一个。
怀着这份担忧和莫名的心思,第二天一早,宗胥这边都已经坐在楼下大堂等着带领队伍出发了,就见宗钰和宗晟的随从护卫急匆匆从楼上下来。
太子护卫:“越王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他昨晚受了凉,今早有些发热,大夫说身体好之前吹不得风,这,这怕是不能赶路了!”
另一边六皇子的护卫被抢了先,“越王殿下,我家殿下他昨晚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这会爬不起来床了,大夫诊断说需要好好调养,这,怕是也走不了了。”
两人一前一后说完,对视一眼又撇开了目光。
宗胥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可真是巧。”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是这个时候病了。
病得可真是时候。
“是,是啊!”
“确实是巧了!”
护卫二人组再度对视一眼。
宗胥忽然有点意兴阑珊,“既然太子和六哥都病得起不来床,那就留下护卫和一名大夫一些药草,在这驿站内静养好身体吧。北地灾民不等人,我先行一步,就不上楼看他们了。”
“越王殿下慢走。”
“越王殿下一路小心!”
宗胥站起身,抬眸扫了眼楼上,抿唇一言不发离开。
等出了驿站大门,罗生牵了马过来,他方才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会终于没能忍住,“殿下,您信什么受了风寒,吃坏了肚子这烂得要命的借口吗,分明是既怕冷又不敢去冒前面的险,才编排出这个借口。”
还太子皇子呢,他呸!
宗胥接过他牵过来的马翻身上去,眉眼冷静,“我知道。”
光看方才那两个护卫的反应,楼上那两人明显并非是事先商量好,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装病。
一方面确实是怕寒怕险,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希望对方恰好出了意外吧。
哪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回也算是涨见识了。
等队伍出发,随行的官员没一会就察觉出不对来。
怎么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的车驾还留在驿站没有跟上来。
罗生半点没有给两人遮掩的意思,见有人生疑,声音大得整个队伍都能听见,“不巧了,今天一早,太子殿下的护卫和六皇子殿下的护卫下楼跟我家殿下说,太子殿下昨晚不小心染了风寒,六皇子殿下昨晚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大夫说需要静养。但咱们行程也不能耽误啊,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只能留在驿站养病,咱们就先出发了。”
此话一落,众人表情各异。
毕竟这还真是够巧的,连生病都一起赶在了出发的前一天。
他们也都不是傻子,这还不足以说明蹊跷吗?
怕是生病是假,不想走这凶险的山路是真。
不过这个念头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接着看看左右,顿时有觉得应该也没必要说了。
这会大家想到的应该都差不多。
再想到之前一路走来,太子和六皇子每到一处,必须得当地官府安排妥帖,接待的宴席必不可少,席上的饭菜也必须丰盛,高床软枕只剩没带上一两个姬妾逗趣了。
可他们是来赈灾的,有时候看着面前桌上的鸡鸭鱼肉,实在难以下咽。
反观走在最前头的那位越王殿下,他们在那些宴席上从没有见过这位的身影,反而是在每一个赈济灾民收留灾民的地方,都能看到这位的身影。
吃最简单的饭食,做最扎实的事。
无声的行进中,人们心里的天平在渐渐倾斜。
但留在驿站的宗钰和宗晟这会的心情可就不怎么好了。
他们的确是打着自己装病,对方离开甚至是最好在中途不幸遇险的念头。
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一来,他们这病压根就站不住脚。
毕竟哪有那么巧的时候,谁也不是傻子。
待在不同房间的两个人,这会脸色都是一片铁青。
但这个时候话都说出去了,队伍也已经出发了,他们还能下床追上去不成?
也只能憋屈地咽下心头一口老血,踏踏实实地‘卧床养病’。
及至正月过半,宗胥带领着队伍走过最后一处需要赈灾的地方。
队伍经过简单的修整后,按原路启程回京。
不说北地的各地官员,单说随行的官员和士兵,早已经对带着他们一路赈灾过去的越王殿下心服口服。
他们看着源源不断运来的盐海水浇融了前方被冰雪覆盖的露面桥梁,一座座高大的琉璃棚子在一天时间里拔地而起,每次离开,身后都有数百甚至上千双眼睛目送他们离开。
没有了太子和六皇子时不时地要求这要求那,他们的队伍差不多在跟时间赛跑,行进得快了一倍不止。
当然,这期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累得开心,也累得满足。
等再次回到那处山脚下的驿站,人困马疲,行程骤缓,忙碌惯了的众人反而觉得有点不真实了。
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宗钰和宗晟这些天里照旧是互看不顺眼。
眼看赈灾队伍回来,一个个都是干瘦干瘦的,宗晟有些不可思议,“九弟这是怎么虐待你们了,这一个个怎么都瘦了一圈?”
宗钰在旁边差点往他脑袋上呼一巴掌,“大家都辛苦了,快些进驿站歇歇喝点热水。”
一众官员看着面前好吃好喝都快养出双下巴的太子和六皇子,齐齐拱手,“多谢太子殿下,六皇子殿下。”
不过虽然谢过了,他们一时间却没有动作。
直到裹了墨色斗篷也消瘦了不少的宗胥过来,“越王殿下。”
宗胥摆了摆手,“大家都进去吧,吃个饱饭,再睡个好觉,睡醒后就启程回京了。”
“是。”这才鱼贯而入。
把这些人前后的态度变化通通收到眼里,宗钰带笑的脸终于忍不住僵了僵,随即遍体发寒。
这才过去多久,他说的话还不如一个越王管用。
这些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光是这个态度,已经是对他这个太子明晃晃的表示不满了。
就因为他没有跟着一起去赈灾。
宗胥他有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