疱陈是厨道世家疱家的第二十七代传人。
五岁学做菜,十二岁厨艺超过他爹,也就是当时的疱家家主,被誉为疱家最有天赋的传人。
疱家有一条家训。
凡是疱家厨子,须得不慕权贵,不贪钱财,只为追求厨之一道的极致。
历代疱家传人都是父传子,若是女儿便传女,但到了疱陈这里,却是拐了一个弯。
他不成亲。
准确来说,在没有遇见自己想娶的人之前,他不想成亲。
疱陈的父亲是疱家家主,母亲的身份在疱家也很特殊。
他母亲在未曾嫁给他父亲之前,是一位刀法精湛的江湖女侠。
但江湖女侠也有为厨艺所沦陷的那一天。
嫁给疱陈父亲之后,夫妻俩恩恩爱爱,也未曾有过第三者插足,两人也就只有疱陈这么一个儿子。
好在疱陈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止是厨艺早早就超过他爹,小小年纪就能进行菜色创新,更是对药膳这一道有着让疱家主惊为天人的天赋。
在跟着父亲学习厨艺的同时,疱陈也跟着母亲学了她成名的刀法。
更是把刀法和厨艺融合在一起,自创了一门杀伤力不小,同时还能做菜的刀法。
到了儿子十五岁的时候,疱家主和庖夫人便开始想着给自家儿子物色上一位好人家的姑娘,好让他们两口子早早抱孙子。
结果疱陈一句话直接打算了这一对夫妇的计划。
“我想出门游历,去寻找这世上还没有被人发现过的食材依旧最好吃的食材,我想把药膳这一道也做到极致。”
疱家主和庖夫人到到嘴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疱陈最后一句话说服了他们俩,“说不定我还能在游历途中寻到一位真心喜欢的姑娘,到时候就把她领回家给爹娘看看。”
疱家主闻言和自家夫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叹一声孩子长大了,无奈又欣慰的放行。
疱陈就这么带了一身做菜用的刀具,出了疱家大门。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加上又是第一次出家门,自然是堪比脱缰的野马。
五年时间,他走遍了大雍的角角落落,到过大雍东南出过海,到过大雍极北爬上雪山摘过雪莲,去过西部大漠寻过沙漠绿洲。
肆意盎然,无拘无束。
在行走间,他也确实寻到了不少可以烹制成美味的食材,更可以为一种在别的地方种出来更好吃的食材不惜奔赴千里只为了过去尝一尝是不是真的更好吃。
他的药膳一道也在这一次次孜孜不倦的追求创新中变得越来越美味,说一句香飘十里都不为过。
甚至还曾被人举荐入宫,照样被他给推拒了。
哪怕厨艺已经算得上登峰造极,但他的追求从未变过。
哪怕是为这天下间最有权势的那个人做菜,他也同样不稀罕。
年少时的疱陈,便是这么狂!
**
顺风顺水优哉游哉地又过了几年,疱陈栽了。
要说什么东西熬汤最为鲜味,除了水里的鱼虾,就是地上生长的各色蘑菇。
大雍西南山林密布,里头的树木有不少已经有近千年的树龄。
是以山林中朽木众多。
而这地上的朽木和腐烂的落叶,便是各种蘑菇生长的温床。
一场大雨过后,更是蘑菇生长的旺季。
生活在山林周围的百姓,哪怕是世代居住于此,在蘑菇生长的时候也只敢采摘那些他们熟悉的种类,对于那些红色紫色的蘑菇碰都不敢碰。
每个生长在山林的孩子从小就被父母教导一句话:越是颜色鲜艳的蘑菇,毒性越强。摸一摸都会中毒。
疱陈来到这里后,却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吃过不少有些微凉毒素的蘑菇。
只因为这越是有毒的蘑菇,吃起来味道就越是鲜美。
区区小毒,与充分满足口腹之欲比起来,不足挂齿。
但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日打雁的人终是被雁啄了眼。
他以为的只不过是一朵普通的小蘑菇,吃完后没走两步,眼前一黑仰头便倒,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了眼头顶破庙的牌匾,暗道一声:“这次要栽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老天爷也不想让他这么个世间难得一见的厨道天才就此泯灭。
没等他睁开眼,唇缝间流进来一股温热的水流。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去,这才睁开眼睛。
对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你救了我?”
小孩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我就在这个破庙里住,讨饭回来看你昏倒在破庙外头,外面又要下雨了,我就把你挪进来了。”
疱陈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异样,这才坐起来,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跟面前的小孩郑重道了声谢。
他的身体早已经因为吃过太多带毒的植物和种类繁杂的药膳有了抗毒性,所以那毒蘑菇也只是让他昏迷了一会,要说毒死他是不可能的。
但昏迷的这段时间,要是有不怀好意的人经过,他那个样子就是任人宰割的命。
所以说,这小孩子也是救了他。
他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两个人就这么在破庙里听着外头的雨声分吃了一个小孩讨来没舍得吃的馒头。
被疱陈烤了烤,又撒了点没有被雨打湿的调料。
小孩吃得双眼晶晶亮。
但疱陈发誓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
次日一早,雨过天晴。
疱陈准备离开,小孩也拿着他的破碗准备去城里继续讨饭。
疱陈看着面前这个身量刚刚到自己腰间的小孩,难得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你想不想跟我学厨艺?”
小孩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他。
疱陈耐着性子解释道:“跟我学厨艺,以后你就不会吃不饱穿不暖,还能学到做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怎么样,要不要学?”
小孩顿时想到了昨晚上那半个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顿时一脸激动地点点头。
疱陈自这一天开始,身边便多了一个徒弟。
小徒弟没有名字,疱陈便给他取了一个,叫疱源。
音同‘缘’。
毕竟他们这对师徒,说起来也是缘分使然,才会认识到对方。
收了徒弟后,自觉有了责任的疱陈也没再天南地北到处跑了。毕竟徒弟还小,跟着他风餐露宿的总不好。
疱陈就在城里用身上剩下来的一点钱租了一间便宜的铺子,边开店维持生计,边教导疱源做菜做药膳。
他没怎么精心经营铺子,只把全副的身心用来教导自己这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徒弟了。
疱源的厨艺天赋说实话只是平常,但好在他有一个在厨艺上堪称登峰造极的师傅。
快十年的时间过去,疱陈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依旧是单身一人。
而疱源也抽条成翩翩少年,厨艺虽然还比不上自家师傅,但也足以笑傲这世上九成九的厨子了。
疱陈唯一没能想到的是,他会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背叛!
一碗处心积虑的毒药膳,他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
然后在毒性未化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动的情境下,被活生生埋在土里。
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时候被埋在泥土下面快被闷死的感觉。
要不是那场大雨,要不是疱源他因为赶时间压根就没有挖多深的坑,他一代厨神,就会以这么丝毫不体面的方式离开人世。
从泥水里坐起来的时候,疱陈并没有起身离开冲动地去找他那个欺师灭祖的徒弟算账。
而是坐在雨里沉默了很久。
说起来,他也是因为一场雨跟徒弟结缘,现在又是因为这么一场雨让他没有命绝,这难不成就是一场因果。
只为了让他叫出来一个欺师灭祖的玩意?
去他娘的因果!
从荒野里出来,疱陈隐姓埋名回了城里,好在他这些年里因为潜心教导徒弟,就连用的食材也都是让疱源出去买,周围住的邻居都没怎么见过他,所以这城里压根就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他一边痛恨着自己一腔心血付诸东流,一边悄悄查探徒弟的踪迹。
大概是笃定他已经死了,疱源行事也张扬了很多。
没过多久,我就查探到城中郡守府里来了一位年轻的药膳大师,不止药膳的味道绝佳,更是让郡守那位卧病在床多年的老母亲从床上下来走上两步。
几乎都不用怀疑,疱陈就能笃定那位药膳大师就是疱源。
只因郡守那位老母亲的症状,跟前段时间疱源问他的一模一样。
他这边刚把药膳方子给研究出来,后脚就中了毒,再后脚这药膳方子就治好人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只能是人为!
疱陈只恨疱源那兔崽子这些年伪装的太好,居然连他都骗了过去。
更恨当年那么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般利欲熏心脸欺师灭祖都敢做的狠辣之人!
确定了郡守府里的药膳大师就是疱源后,疱陈夜里就翻进郡守府,废了疱源的双手,让他这辈子都再没有力气拿起刀。
没有要了他性命,并非是因为他侥幸未死,而是为了多年前的那一座破庙边上,那个眼神还纯澈的小孩,使了大力气把昏迷的他拖进破庙,喂他水,还分享给了他一半馒头!
至于治疗郡守府老夫人的那个药膳方子,虽然疱源没办法去亲手熬制了,但手好好的人不多得是吗,疱源只要想要活命,就只能把那方子给说出来。
但他这一生,都别想再碰一次菜刀。
**
废了徒弟双手后的疱陈也有心心灰意冷,心底萌生出了回家去看完父母的念头。
只不过变故往往都发生在不经意间。
在回家途中,疱陈路遇山匪抢劫,他这边只一人不想去管,哪知那伙山匪穷凶极恶,抢劫了财物不算,甚至还要杀人灭口。
疱陈这下哪里还能看得下去,现出身形冲杀过去。
他武艺虽高,但也双拳难敌众手,身上受了不少人,但好在总算把那伙山匪给杀退了。
送走了被抢劫的母女二人,疱陈折身准备回城里治伤。
别人不知,但他自己清楚,自己这身伤若是耽搁太久,失血过多,昏迷是肯定的。
但他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再加上天气严寒,他到底还是倒在了路边。
迷迷糊糊间,只隐隐看看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有人出声:“小姐,路边倒了一个人。身边好像还有一些凶器!”
又有人出声:“小七,去看看,人还可有救?”
随后他被人小心地扶起来,耳边有人再回马车上人的话,“小姐,这位壮士身上有不少伤口,该是失血过多,才会导致昏迷,还有救。”
马车上的人再次出声:“小八,你去帮小七把人给抬到马车上。”
然后他就被两个听声音年纪也不大的姑娘给轻轻松松抬到马车上。
隔着一层车厢门,他听着里头的人道:“接着去桃源镇。”
放心地昏过去之前,疱陈还在想着:哪怕马车里的姑娘听声音年纪也不大,但他坚决不会再收徒弟了!
伤口被包扎好,又被灌了一碗补气血的药,疱陈下午的时候就醒了。
醒了之后,就找了厨房用现有的食材给自己煮了碗药膳。
要论补气血,他敢说就连大夫也不及他。
结果还没等他喝,救了他的那个小姑娘就来了。
或者说是被他的药膳给吸引过来的。
疱陈见那小姑娘气血有些不足的样子,身子看起来也有些弱,念在对方救了自己这一回,他便很大方地匀了一碗给她。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碗药膳,他就留在这桃源镇没能走成。
那个叫卫曦的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先是用胭脂米勾住了他的脚,再用一间不能再合他心意的厨房勾住他的手,最后用一颗真心和面对他时候的厚脸皮勾住了他的心。
继前面那个失败的徒弟后,他终于又收了一个徒弟。
而在收到自家这个女徒弟后,疱陈才知道当人的师傅,被徒弟孝敬着,到底能有多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