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的人,不入轮回。
他们犯下了世间最严重的过错,那就是摧毁了自己的生命。
在他们死后,他们会去往一个地方,那就是云荒。
时九再次醒来时,她看到了海豚成群结队地在天空上空游来游去,澄澈而明亮的海底形成了这个世界的天空。
成片的珊瑚如同倒立的灯盏,照亮着天空之下的地方。
鱼类在天空洄游,海星在其中摇摇晃晃地走着,还有黑色的刺头海胆。
时九的周围弥漫着白色的云朵,她慢慢地伸出手。
她看到了自己的指尖上有一朵黑色的蝴蝶,慢慢地煽动着翅膀。
她的身体没入了云朵里,像是陷了进去一样。
她终于回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在经历了一次真正的死亡之后。
她是时九,但不是那个活了六十岁,用氯仿自杀的时九。
她是天生地养的魔胎,迄今为止,已经活了上万年。
她曾经攒了许多许多钱,打过许多许多的架,还在一个西幻世界里,一个住满恶魔的地狱里,捡了一只叫黑羽的不死猫。
这世间所有大邪大恶的阴谋诡计,她都试过了,她为非作歹,恣意妄为,骗钱和骗感情,是她最喜欢的两件事。
后来到了各个世界,都被人追着喊打,这两个乐趣也也耗费殆尽了。
于是她去了三千世界之间的地方,在那里挑战了最强的神,天道。
也就是被人类称作是命运的东西。
时九希望天道能杀了她,毕竟她活得实在是太久了。
至于黑猫,随便它吧。被她使唤着做小弟几千年,它一定也早就受够了。
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再让她提起兴趣来。
她没有见到天道的模样,她被挡在了一道青铜门外,而天道就在门后。
九千九百九道天雷劈下来,终于把时九全部的力量劈没了,连带着她作天作地的勇气。
其实时九有些不甘心,其实差一点就是一万道天雷了,她叫时九,就得非要跟九过不去么。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脆弱的人类,一点氯仿那样的液体,就会让她在睡梦里死去。
不仅如此,最严重的问题是,天道利用了她。
它让她替它去搜罗那些在时间缝隙里面的鬼魂,让她为她们达成心愿,来到云荒。
但它一定没想到,她也来到了这里,这片自杀者居住的地方,更没想到她的力量现在已经恢复了过来。
这狗屁的天道,竟然敢伤害她的感情,她难得对一个人动心,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体痛失所爱的感受。
景止的灵魂一定是被它偷走了,藏了起来。
时九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黑漆漆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会找到景止的,只要找到他,她就不会再孤单了,会很有趣的…
三千世界,上万条并行的时间线里,一定有一个空间和时间,那里有他的存在。
时九抬起了纤细的手指,指尖的黑色蝴蝶随即慢慢地飞了起来,飞到了天空之上。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打量着四周,映入眼帘的,都是成片成片的云。
云荒的地面,是像一样的云。
这里就是云荒,一个脱于三千世界之外的存在…
就算是时九阅历广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
海洋在天空之上,而脚底的土地,却是洁白的云层。
它不是一片漆黑的地方,而是一个充满了生命活力和美感的地方。
这算是残酷的命运,对自杀者最后的温柔了。
时九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还是她在人间死了的时候的样子,短短的,好在是黑色头发。
从前遇到小菩萨的时候,他说头发就是烦恼丝,烦恼越多,头发就越长。
当时她拔了一根头发给小菩萨,让他研究一下,为什么都上万年了,她还是没长头发。
现在头发短了,倒是烦恼更多了。
当时的时九让小菩萨帮忙给一堆劣质的玻璃珠子开光,转手卖给了一个古代世界。
小菩萨当时劝告她,少造孽点,免得来日遭报应。
她当时下了妄言,要是真的有报应,那就让她被雷劈死吧。
她这张嘴,恐怕也是不小心开了光,说什么就来什么。
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虽然没把她劈死,却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烙印。
时九的身后有一对薄如蝉翼的红色翅膀破开骨肉倏然间张开。
很快空气中就出现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温吞,“云荒禁止飞行,把翅膀收了。”
时九觉得初来乍到,打架不好。
于是收了身后的翅膀。
虚空里有响起了那个声音,“唔……你不是人,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云荒的。难不成门那边,又出了问题?”
时九耳尖动了动,不是人,又?
她温声问道:“请问,你见过我的猫和兔子么?黑色的猫,白色的兔子。”
那个声音想了很久才回答道:“原来是你的猫和兔子啊…快点把他们带走吧,别在云荒待下去了。”
时九不觉莞尔,眉眼弯弯地道:“请还给我吧,我这就把他们都带走。”
从虚空中走出了一个人形,左手拎着一只兔子君,右手拎着一只黑猫。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竹叶滚边,腰间挂着一根竹笛,灰色的长发一直到脚踝的地方,发间松松垮垮地插着一枚银制的发饰。
时九瞳孔缩了缩,默默低下了头,伸手挡着脸,这又是遇到熟人了。
“唔…给你,兔子和猫,快走吧。”他的声音很慢,像是想了许久才慢慢地回答。
时九低着头,接过了黑猫和兔子君,抱在了怀里。
“我们是不是从前在哪见过?”那人轻声问道。
时九倒吸了口凉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人。
“不曾,万万不曾。”时九冷静了下来,清脆地答道。
说谎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看起来才会比较可信。
兔子君的眼睛亮晶晶,也看向了时九,“主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黑猫:“俺也一样。”
兔子君道:“主人,我们在这都待了六十年了。”
黑猫看向了兔子君,一爪子拍了过去,“小白,你怎么总是把我想说的话先说了?”
时九抱着它们,拍一拍脑袋,算是抚慰了。
她看向了对面的白衣男子,问道:“你能告诉我,要怎么走,才能离开云荒?”
“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还会在这么?”他懒洋洋地说道。
黑猫偷偷地道:“主人,它是真的不知道,它就是云荒的主人,盛柯,他是真的不知道,我和小白都纠缠了他六十年了。”
时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家一听说她丢了猫和兔子,就让她赶紧地带它们走,原来是被烦了六十年…
时九对着盛柯的背影道:“这些年多谢你了,盛柯。”
盛柯顿住了脚步,愣了愣,把放进虚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你的声音有些耳熟,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叫时九。”时九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无奈地道。
造的孽,果然都是要还回来的。
那大概是好几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是时九还没有收下小黑这个小跟班。
当时盛柯是云秦国的神官,他也有些预言的本事,一个凡人却有了神力。
时九起了玩心,去了敌对的苍梧国,在两朝盛会上,和盛柯比试一二,最后时九用法术作弊,赢了盛柯。
以至于盛柯失去了云秦国皇帝的宠幸,再也没了话语权。
后来两国交战,苍梧国把一个国库的财富都给了时九,换了一批热武器。
枪支弹药遇到了冷兵器,云秦国毫无悬念地大败。
盛柯最后以身殉国,散去浑身神力,以血肉之躯,招来万千猛兽,重伤了苍梧国的大军。
那场面至今想起来,时九还是觉得,盛柯是个狠人。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盛柯和时九有深仇大恨。
不过时九也没打算隐瞒,要是盛柯要赔偿,她也可以理解。
在云荒外面,她攒的财富都够买下一个宇宙了。
但要是盛柯提过分的要求,她不介意用武力镇压。
不过现在她在盛柯的地盘上,时九还是不想过于招摇,尽量和平解决。
出乎意料时九的是,盛柯竟然淡淡地道:“好巧啊,你和我仇人是一个名字的,不过她是个女人,你是个男人。”
黑猫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被兔子君和时九捂住了嘴巴。
不,你不想说话。
时九剪了一头短发,穿着黑色的西装,看起来的确很想像是一个翩翩少年,帅气又多金的那种。
人在死后,会变成自己以为的样子,而时九,已经慢慢地活成了景止的模样…
盛柯道:“你自己慢慢逛吧,云荒禁止飞行,有事就坐云。”
言罢,盛柯转身进入了虚空之中。
时九笑眯眯地看着盛柯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有事坐云?云荒这个地方,云原来都是这么荒芜的么?
黑猫和兔子君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给时九展示云荒的云了。
“主人,云荒的云可胆小了,只要凶巴巴地说一句,快点跑,然后它们就跑的很快了。”
黑猫的话还没说完,时九已经觉得有风在她的耳边呼啸不已了。
脚底下的云就像是一块滑板,哗地忽上忽下,疾冲过云荒的街道。
云荒的街道上,有人穿的是古代的衣服,也有的人穿的是现代的衣服,还有的穿着高阶文明世界的科技服。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总有自杀的人。
兔子君喊道:“停下,云,停下。”
云随即停了下来,时九抱着兔子君和黑猫一个踉跄地往前冲了一下,啪嗒的一声,跌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