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说许梁从帐房直接取了九十多两银子去了县城的时候,大夫人原本还跟二房三房的妯娌们说笑的脸瞬时冷若冰霜。两房的妇人眼见大夫人脸色不善,颇为机敏的一个个找由头抽身离开。
杨莲花待几个妇人走后,凑到大夫人面前小声说道:“夫人管着这一大家子呢,许家家大业大,子嗣多,难免会出现一两个混帐的子弟,夫人何必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大夫人冷哼一声,说道:“现在我哪还敢跟他有什么见识啊,人家梁三儿现在出息了,有老太爷保着,哼哼,许府上下谁不知道?”
莲花轻笑,端起桌上的茶水给大夫人续了杯,幽幽说道:“夫人何不暂且忍耐下来,老太爷现在这般惯着他,还不是因为秋闱么?唉,说起来咱们许府可有十多年未曾出过举人了,依老奴的意思,夫人,咱们现在哪,不但不能得罪了他,还得想法子奉承了他,待秋闱结束,无论怎么结果怎么样,咱们都是不吃亏的。”
大夫人奇怪地瞪着她,不解的问道:“哼,我不寻思梁三儿的麻烦就不错了,你还要我去奉承他?还不亏?我怎么觉得憋屈得慌呢?”
杨莲花耐心地解释道:“夫人你想啊,那梁三儿按理当叫您一声大娘,以往呢,您对那梁三儿,咳咳,是不怎么上心的,现在他要备考了,夫人多照顾他一些,看在老太爷眼里,便是夫人您顾大局,明事理,就算将来他名落孙山,那也只能怪他梁三儿实力不济,跟夫人您可没半点关系。”
“万一,万一他要是走了狗屎运儿,还真就中举了呢?”
“嗨,那夫人您之前的奉承就更加重要了,”莲花一甩手帕儿,俏巧地接着说道:“那梁三儿中了举,就是麻雀就凤凰,一飞冲天,梁三儿就不再是原来的梁三儿了,到时候别说您了,就是老爷,老太爷没准都得看他脸色,夫人哪,万一真到了那地步,凭着您先前的那点恩情,他总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吧。”
大夫人凝神听着,又细心地思量了会,缓缓点头道:“莲花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她柳眉一挑,冷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先放下身份,就奉承他几天又何妨,到时他要是侥幸中了举人,那也就罢了,哼哼,如果没中,那就新帐旧帐一块算,我让他又娶媳妇又过年!”
再说许梁与邢中山分开后,当天下午就回到了许府。进了自己的小院子,眼见院门似乎刚刚抹过,院中也已打扫干净,两名十四五岁,穿一身碎花裙的丫环正在院中晾晒衣物。她们见了许梁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走上前躬身见礼,声音婉转动人,“婢子云儿,秀儿见过三少爷。”
许梁看了看两丫环的脸庞,虽说不上非常标致,倒也有几分姿色,缓缓点头,“嗯,你们忙你们的,有事我再叫你们。”
待许梁进了屋中,又是两声见礼声,“阿良,阿风见过少爷。”正是先前跟着铁头到思过房搬书的两名小厮。
许梁立马便有了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当家作主的感觉。乐呵呵地让两小厮起身,又假假地勉励一番,便打发了出去。
“少爷,您真要去当捕快哪?秋闱怎么办?”铁头忍了一路,这会回到家了,再也忍不住了,着急地问。
许梁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铁头坐下,方才说道:“阿铁哪,我上回跟你说我可能是在牢里被吓着了,有些事儿记得,有些事儿忘了,你可记得?”
铁头点点头,还是一脸茫然。
“我知道你当时未必会当回事,但实际情况是,现在少爷我真是不记得那些四书五经的事了。”
“啊?这,这可怎么办?”铁头这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急道。
“所以我要给自己找出路,当捕快便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可是,”铁头思想单纯,许梁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当下也不想许梁话的真假,他迟疑道:“你是许府三少爷,你若去当捕快了,只怕没人会同意。”
“所以你得替我保守密秘!”许梁满脸严肃,郑重嘱咐铁头道:“少爷我要去当捕快的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说,否则我跟你没完!”
“哦,阿铁知道了……”许梁并没注意到,铁头这次的回答没以往这么坚决。
正说着,丫环云儿便进来欠身说道:“禀少爷,莲姑姑来了。”
许梁听得一愣,一时没弄明白这莲姑姑是哪位,便见云儿身后走上来大夫人的陪嫁丫环杨莲花。
“老奴见过三少爷!”莲花欠身见礼,便将个精致的长方形木匣子放到桌上,又说道:“大夫人知道三少爷回府了,特地让老奴送两根人参过来,大夫人说三少爷身子骨弱,这些日子又要用功备考,更需注意调养。”
许梁眨巴眨巴眼睛,与铁头对视一眼,惊奇之下脱口而出:“她会那么好心……啊,咳,那个有劳大娘挂念,你回去后替我谢过大娘,就说梁三儿知道秋闱的重要,定会精心准备,决不会让大娘失望的。”
莲花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欠身说道:“既如此,那老奴就不多打扰三少爷用功了,老奴这便回去。”
她朝外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啊,大夫人还说了,三少爷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内院杨林管事,要是需要用钱,直接到帐房支取便是。”
许梁大为意外,脸上堆起笑又感谢一番,亲自将杨莲花送走。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太阳,自语道:“今天是怎么了,这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身后的云儿噗嗤一笑,铁头也跟认真地看了看太阳,然后认真说道:“少爷,它是打东边出来的。”
许梁回了屋刚翻了几篇答卷,便又听得云儿在院子里叫道:“婢子见过铁四爷。少爷,四爷来了!”
铁四爷算是许府里不多的对自己好的人之一,许梁连忙放下答卷,热情地把铁四爷迎进屋。
铁四爷一身青衣,他落坐后随手将拐杖挂在一边,看一眼屋内的人,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三少爷单独说一说。”
待云儿他们出去后,许梁笑着问道,“四爷这么严肃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嘱咐我,您说,三儿听着便是。”
铁四爷没好气地横了许梁一眼,说道:“我听铁头说,你不想参加秋闱了,要去县衙里当捕快?”
许梁嘴角一抽抽,腹诽道这大明朝的世道真是叫人看不懂了,连老实人铁头都要靠不住了,这小子刚刚还答应自己保守密秘,想不到转脚就告诉了铁四爷。难怪刚才铁四爷一叫下人们出去,他溜得比谁都快!
铁四爷见许梁眼珠子乱转,便猜到他在想什么,当下一摆手,说道“你也别怨铁头没守住密秘,这件事铁头做的没错。要不是他告诉我,你啊你,差点就要铸成大错了!”
许梁愕然道:“四爷你别故意吓唬我,做捕头有什么不好的?”
铁四爷瞪起眼,“一个听差跑腿的角色,老夫看不出有哪点好?梁三儿,老夫今天就郑重地叫你声三少爷!你是堂堂正正的县学监生,正经的秀才,一门心思参加科举,夺得功名才是正经,嘿嘿,秀才弃学当捕快,简直有辱斯文!”
“可是,我只怕十有*考不上啊”许梁苦着脸说。
“你别把你那套被吓着了,忘了没忘的说辞拿出来在老夫这里现眼!”铁四爷骂道:“这种哄人蒙人的小把戏,老夫*岁就会了。这种话,也只有铁头这么老实的人才会信!”
许梁急了,“可是,四爷,我真是忘了啊!”
许梁哪敢说现在站您面前的许梁并不是真正的许梁,而是个冒名顶替的货啊,要是跟铁四爷明说,自己其实是几百年后穿越到这的,那还不得把老人家吓死?
“你,你真忘了?”铁四爷问。
“是真不记得了。”许梁两手无奈的一摊,“要不然你以为我傻啊,好好的科举不去考,非得去当名捕快哪?”
铁四爷也傻眼了。他真没料到许梁身上会发生这种事。铁头跟自己说的时候,铁四爷还以为是许梁被大夫人收拾怕了,故意找个理由提前退场,把机会留给大少爷许江呢。现在看来,许梁说的多半是真的了。
铁四爷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睁眼缓缓说道:“梁三儿,不管怎么说,你就算现在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还是得去参加秋闱,你不是要铁头找了些以前那些解元状元的答卷们,从现在起你就多看,多体会,死马也要当做活马医,没准真到了考场,你突然就想起来了呢。”
“可是……”许梁还要再说。
“没有什么可是!”铁四爷凶道:“梁三儿,不管什么事儿,有了机会就得学会抓住,白白错过就太可惜了,唉,想当年,要不是我胆小懦弱,怕这怕那,她也不至于成了什么大夫人……咳咳,总之,你去考就没错!”
呃?许梁听得大为震惊,这铁四爷这话信息量有些大呀。他小声地说道:“四爷,我是这么想的,先把这捕快当了,到秋闱那天,我再跟着去考也就是了。”
“胡涂!”铁四爷跳脚大骂:“你那么些年的书是白读了?!你以为这还是前朝,是什么人都能进科举考场的?“捕役”,“快手”这类为人不齿的贱业,沾上了就一辈子都矮人一头,还想中举当官,做梦!”
铁四爷气得不轻,一把拿过拐杖推开门就走,许梁想上去搀扶着都被他甩手推开。
铁四爷气哼哼地直走到院子中间,见许梁陪着笑跟在后边,顿住脚语重心长地对许梁说道:“梁三儿,你要真是铁了心了要去当捕快,那我铁四也断不会死拦着,但无论如何,你得考完之后再去,到时候若是没个好结果,老夫就放下这张老脸去求老太爷,怎么着也要给你弄个“经制正役”的捕快身份,断不会委屈了你!”说完,老头连叹三声,慢慢走出了许梁的院子。
院中许梁呆呆地站在那里,连铁头讪讪地走到身边想要认罚都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