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悠悠醒来,头痛欲裂,映入眼帘的便是头顶上粉色的纱帐,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中,许梁愣了一会,才想起这便是那楼仙儿的倚仙阁。
身在温柔乡,心却发苦。即便是放浪一晚又能怎样?自己仍是名不见经传的末尾举人一个,身上银两已经不多,也许今天,也许明天,自己便不得不打点行装,凄凄然地离开江西的一省中枢,回到万安小县,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将永远顶着个举人的身份,碌碌无为。什么?还能中进士?开玩笑!
不行,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许梁心中在呐喊。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见左右无人便急急地下楼去。将至楼底,迎面便见昨晚那丫环端个果盘上楼,见了许梁,愣了一下,惊道:“许公子请留步!”
“怎的?”许梁道。
“许公子这便要离开了么?我家小姐有事出去了,你不等我家小姐回来么?”
许梁讪笑道:“本公子有要事在身,那个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说罢一拱手,抬脚便要出去。
“哎!”那丫环再次叫道:“许公子且慢,我家小姐还想要向许公子讨要点东西……”
许梁一拍额头,暗道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吃干抹尽,连过夜钱都没掏就要走!他匆匆从怀里掏出把银票,也没清点,一把塞到那丫环手里,便再不停留,匆匆穿过那条碎石小道走了。
那丫环接了许梁一摞东西,不以为这便是小姐要的歌词,待看清是一堆小面额的银票后不禁哭笑不得,欲再叫许梁,却不见了许梁的身影。
许梁径直走出了杏花楼,便见铁头早已缩着脖子待在街边了。许梁微一点头,招呼了铁头便回客栈。
走了一阵,许梁回头奇怪地问落在后边的铁头:“阿铁,怎么走这么慢?”
铁头红着脸应一声,便加紧脚步,追了上来。
许梁见他走路的姿势大异平常,不由叫道:“哎,我说你这是走路哪还是扫大街啊,你这右腿怎么回事,一扫一扫地做什么?”
铁头脸更红了,他上前吭哧吭哧半天,小声地凑到许梁耳边说道:“少爷,那杏花楼的姐姐们太,太热情了,我,我下面有些肿,走快了蹭着疼……”
许梁顿时目瞪口呆,他怪异地看一眼铁头,问道:“你这夯货,昨晚上是不是尽折腾人家了?”
铁头听了连连摇头,“哪,哪有!是那三位姐姐尽折磨我来着……”
三?三位?许梁又愣了一愣,无语地转头不再理他。
铁头却又凑上来贼兮兮地说道:“少爷,这女人的味道真是棒极了。少爷昨晚过得怎么样?”
许梁听了,努力想了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由支唔道:“唔,还行吧。”
此时天刚大亮,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几家早点铺子摆出架式开始做生意。许梁捡了间干净点的铺子,与铁头两人一人叫了碗馄饨吃了,便回到客栈。
客栈老板见了许梁,依旧是相当热情。亲自给许梁送来了热水,热茶。
许梁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决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万安县城去,至少临走之前还得搏一把。当下铺开纸张,拿出前世写高考作文的精神开始给黄维中写信。
他一边想着该如何写才能劝得黄维中帮自己,一边咬着笔杆子组织着语句。微不可察地,头上开始冒起了豆大的汗水,许梁以为是热的,抹干了也没当回事,信将要结尾时,许梁只觉眼前一黑,便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桌子上。
却说铁头跟着许梁回到客栈,回到自己房内倒头便睡,直睡到日暮西山才饿醒。铁头起来后便来到许梁房内,一进房门只见许梁趴在那书桌上,一封写了大半的书信墨迹已干透。铁头以为许梁睡着了,也没在意,轻轻退了出去,他出去找客栈老板要了两份饭菜便端来给许梁。待再进了房内,见许梁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趴着,心里头暗笑少爷昨晚肯定是累坏了。嘻笑着便醒许梁,连摇了三四下许梁都没反应,铁头这才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探鼻息,热哄哄地像是蒸汽,再一摸许梁的额头,热得烫手,这可把铁头吓得不轻,他一声大叫便冲出去找客栈老板帮忙。
客栈老板倒也热心,出面帮着铁头请来了杏花村街上有名的大夫。一番诊治,折腾到半夜,许梁是退了些,人却迟迟不醒。铁头人虽笨手笨脚,心地却极为忠厚,眼见少爷病成这样,不由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当下连自己房间都不回了,小心翼翼守着昏迷不醒的许梁,寸步不离。
有道是屋破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许江,杨林等人离开后,许梁又给黄维中送了回钱,留在自己手上的银子也就二百多两,杏花楼一行,许梁离开时匆匆忙忙地将身上的所有银票都塞给了楼仙儿的丫环。所以到现在两个人全部家当也就铁头包里还留着三四十两银子。
现在许梁病倒了,铁头担心得不得了,嘱咐大夫药都是用最好最贵的。其最终的结果便是,待到第二天,铁头摸遍全身上下,就剩十几个铜板了。
连连陪着歉意将带了珍贵药材的大夫送走,又向客栈老板赊了两天房钱,铁头回到许梁床边,见了许梁便不由得掉起了眼泪。
“少爷,你倒是快醒过来哇……呜……”
待到下午,许梁身上烧虽然退了不少,人却一直没清醒过来。这会客栈老板的脸色便有些冷淡了。铁头陪着笑好说歹说才端回来一盘子馒头。
铁头坐在许梁床前正就着热水啃馒头,一声清脆的女声在门边响起:“请问,这是许公子的房间么?”
铁头咽下口馒头,回头见一绿衣裳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外。他迟疑道:“呃,这是我家少爷的房间,你找我家少爷有什么事?”
那姑娘一听,脸上一喜,当下也不怕生,抬脚就走了进去,边说边说道:“你是许公子的书童吧,我叫绿儿,是杏花楼楼仙儿的贴身丫环,我来呢是要请许公子……呀,许公子这是怎么了?”
铁头抹了把眼泪,道:“你不看见了么,我家少爷他从你们那破杏花楼一回来就病倒了,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呢!”
绿儿惊道:“怎么会这样,可请大夫看了没?”心里想到,难道那晚*散真放多了?
铁头闷闷地道:“请了,大夫看过之后,少爷他烧是退了,可还是不见醒。”
绿儿闻言伸手摸了摸许梁的额头,感觉确实是不怎么烫手。便略为放心,回头看见桌上放着的一盘子馒头,最上面一个还被人啃掉了一大半,不禁责备铁头道:“你,你就给你家少爷吃这些东西呀?那哪是给病人吃的了的?”
铁头听了,鼻子里便泛酸,鼓起眼珠子哽咽道:“我也想给少爷弄点好的,可,可我身上就十几文钱,我能怎么办?”
绿儿听了大为惊讶,想到前天许梁离开倚仙阁时塞给自己钱时那股子豪迈劲,万万没想到转眼间处境竟这样艰难。她当下不及细想,掏出一摞小额的银票,正是许梁塞给她的那些,递到铁头手里,道:“这些钱你拿着,好好照顾你家少爷,我这就回去报告小姐。”
铁头推脱道:“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绿儿头也不回,叫道:“那就是许公子的钱!”
许梁是第三天清晨醒过来的。铁头见许梁醒了,二话不说,扑上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将三天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许梁听了,一时感动,一时茫然,感动的是铁头对自己一片忠心,茫然的是不明白杏花楼的楼仙儿不要自己的过夜钱,却还要自己拿什么。
不过要解开这一切都得等自己好利索了才行。当下许梁好生安慰了铁头一番,静心养病,待得第四天的时候,感觉好得差不多了,便下床将那封未完的信写完,交给铁头,要他再夹在茶叶盒子里给黄维中送去。
铁头不送,摇头摇得十分坚决,他哭道:“少爷哪,您都那样了,还要给别人送钱……您可知道,再送没了钱,咱们连万安都回不去了哇……”
许梁哭笑不得,他道:“谁说还送钱了?这次只送茶叶。再说了,咱们现在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两银子,就是想送,也送不出手啊!”
待打发了铁头出去,许梁再次前往杏花楼,他要找楼仙儿问个究竟。
来到杏花楼前,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只见四天前还彩幔飘飘的杏花楼,此刻看上去却像是遭了盗强一样,原来从楼顶垂下的彩幔被割裂得一断一断的,扔得到处都是,那块鎏金的“杏花楼”牌匾也断成三截,安静地躺在街上,上面还残留着几块大脚印,待进了楼内,只见二楼的栏杆都碎了好几段,廊柱下的方桌大半被砸烂了扔进了天井里。
寻香客一个也没有,七八个窑姐儿抽泣着收拾了小包裹,正围着杏花楼的当家的,向辞行。
许梁等那几个窑姐儿离开,走到怔怔发愣的黄妈妈面前,拱手问道:“老妈妈,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竟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黄妈妈听得人问,回过神来对着许梁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强盗,土匪,那些个挨千刀的破落户啊!呜……我半生的心血哪……呜……楼仙儿个扫把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