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的街道灯笼初挂,行人渐少。西门街的知味楼前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知味楼的老板刘磊衣着全新的长衫,头戴顶团花圆帽,两眼眯成一条缝,脸上堆满了笑容,乐呵呵地正垂手站在知味楼门前亲自迎接今晚受邀前来的客人。
见一个客人进来,刘老板便是一个长揖。
“哟,贾员外,好久没见着您了,楼上雅座,您请您请!”
一辆青色丝绸做帘,金丝镶边的马车,在两匹毛色纯白的高头大马的牵引下缓缓到了知味楼前,车上的车把式停稳马车,车帘轻动,刘老板便先瞧见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踩在马车的踏沿上。
难道县尊大人还请了哪位贵夫人?刘老板暗道,由于是女人,他便不急着上前。
待那女子出了马车,往马车边俏巧地生生一站,眇目流转,笑吟吟地抬眼看一眼头上方的知味楼牌匾,再看一眼刘老板。
刘老板却迷惑了,因为这位美娇娘他也不认识。刘老板便有些尴尬,拱着手上前正要询问,便见那女子盈盈地一转身朝向马车,声如夜莺:“老爷,知味楼到了!”
刘老板一个趔趄,忙又站定了,暗道马车里倒底是谁,怎的这么摆谱,他悄悄地退后两三步,稳稳地站着,仔细打量着那将要下马车的人。
一杆漆黑如墨,头镶绿宝石的手杖首先探到了地面上。
刘老板立马就慌了,猛窜上前,探出手笑容满面地道:“哎哟喂,张会长,您可算来了。来,小的扶着您老,慢着点……”
建昌商会的会长,张振东,到了。
许梁由于回了趟许府,再赶到知味楼的时候,知味楼二楼几乎坐满了建昌一地有头有眼的人物。
知味楼刘老板见了那一队持卫护送的马车,再瞧见那一身劲装的带刀女子,便知道是建昌主簿许梁到了。话说,自成许梁增加护卫后,女侍卫队长戴莺莺几乎就成了许主簿的活招牌,建昌乡绅都知道,女队长露面了,那一准是许大人来了。
“府台大人到了么?”许梁边走边问道。
“回大人的话,还没呢,小的看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着人去请了。”
“嗯,那本官便在门前等一等。”
未几,一队衣甲鲜明的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到了知味楼前,当下,许梁在前,刘磊在后,两人上前将一众到来的南康知府孙一平,通判何论之,建昌知县王贤等人迎进了知味楼。
南康知府孙一平在众官员的簇拥下进了知味楼,上了二楼,在最上首的一席落座了。随着建昌父母官王知县一通开场白讲完,知府大人的接风宴便正式开始。
许梁打量眼在座的人,心里便一阵不舒服。许梁坐的主桌了除了以南康知府孙一平为首的一坐官员外,还坐了三个人,挨着建昌典史江渚南坐着的是位长须飘飘,年过七十的华袍老者,老者身后一名年轻貌美的女衣女子抱着一杆漆黑如墨,头镶宝石的手杖垂首侍立。
挨着老者坐着的,是位圆脸的员外,许梁打量一眼,有些眼熟,再一想,便记起这位正是自己筹备巡防营粮饷的时候曾找过来“谈话”的陈员外。
让许梁感到不舒服的人是第三个人,谭氏车马行的老板,谭大爷谭志成赫然在座。
酒过三循,菜过五味。南康知府孙一平便笑着问道:“咱们这桌坐的官员本官基本早都认得,今日与三位建昌的商界名人却是第一回见,来,本官与三位喝上一杯。”
建昌商会会长张振东等三人慌得起身,堆着笑脸一饮而尽。
孙一平又笑着问道:“本官自上任南康知府以来,还是头一回来到咱们建昌县,对建昌一地的情况甚了解,今日正巧三位在座,本官就问问你们,这三年来建昌县治如何啊。”说着,孙一平又朝建昌县一众属官说道:“三人说话,你们不许插嘴。”
王知县尴尬一笑。
商会会长张振东一捋长须,慢悠悠地拱手道:“老夫在这建昌一县呆了有五十多年,打万历爷登基那天起,老夫就在这建昌县了,要说这三年来的县治嘛,老夫自认还是有所了解的。”
“张会长请说。”孙一平道。
张会长朝建昌知县王贤一拱手,道:“自天启四年县尊大人上任建昌县以来,励精图治,富户安民,建昌一地可以说是太平安稳,老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去年被那伙无良的鄱阳湖水寇冲进城里,给建昌一地带来伤痛,那也只能算是天灾,好在县尊王大人事后积极安抚伤民,修复城墙,动乱后的建昌城能够迅速地安稳下来,县尊大人功不可没。”
“恩。”孙知府满意地点头,道:“依张会长说来,王大人在建昌还是颇有作为的。”
“府台大人说得是,”张会长点头道:“只是这一地县治如何,一县官员尽心尽力是一方面,当地百姓恭顺遵从也是相当重要的。”
“哦,张会长此话怎讲?”孙知府眉眼一动,问道。
“咳,老夫也只是就事论事啊。”张会长道:“老夫身为建昌商会会长,对建昌一地商业情况较为了解,那老夫就斗胆,说说建昌商界的事情。”
“张会长但说无妨。”孙知府道。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话不仅在江湖斗殴上适用,对我们商界来说,也是适用的。单个商号店铺,资金少人面窄,抗击风险的能力便颇为不足,若几个商号店面联合起来,互利互惠,共谋发展,那力量便大了几倍不止,商会,便是这种各类商号联合的组织。”
张会长喝口酒,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眼下建昌一地八成以上商号都加入了建昌商会,但也有一些商号,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加入商会,而是一直在单独作业,这些独立作业的商号风险是很大的,一旦出事,对建昌一地的安稳是极为不利的。”
“哦,这么说还有近两成的商号没有得到商会的保障?”王知县一听关系到建昌的安稳,便急着出声问道,“是哪些商号没有加入商会?张会长可知道?”
许梁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向张会长。
张会长朝许梁微微一笑,道:“旁的小门小户的杂货铺子入不入商会其实也无关大局,只是,据老夫所知,建昌新兴的梁记皂膏,生意大,路子铺的也宽,却是一直单独经营,商会虽多次向梁记发出邀请,但也一直就没有回音。”
果然来了!许梁暗道。
“梁记?”王知县想了想,看向许梁道:“哎,许大人,梁记不是你名下的产业么?”
一直未出声的南康通判何论之眉眼一动,转向许梁,满脸诧意地问道:“怎么,许大人身为朝庭命官,自个儿还经商么?”
许梁暗骂一声,笑道:“何大人说笑了,许梁身为官身,岂敢再经商,梁记一直以来就是由下官的未婚妻打理,它是许家的产业,却并非许某打理的。”
“唔,那就好。”何通判皮笑肉不笑,道:“许大人要知道,朝庭早有明令,官员一律不得经商,许大人可不要以身试法。”
许梁尴尬地笑。
这时张会长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看向许梁道:“还来梁记便是许大人名下的产业,那可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了,既然有许大人在,那梁记入不入建昌商会,倒也无关紧要了。”
“哎,张会长说哪里话?”许梁心里咬得牙根痒,脸上却是一片笑意,他道:“梁记虽然是许家的产业,但到底还是正经商号嘛,加入建昌商会也是应当的。本官回头就让人找张会长洽谈入会事宜。”
“哈哈,好,好。”张会长抚须笑道。
“本官突然想了起来,”何通判看向坐在对面的谭志成,道:“志成哪,你弟弟志胜是不是也开了个谭记皂膏?”
“正是。”谭志成点头道。
“果真啊。”何通判抚掌大笑,他转向许梁,道:“许大人哪,既然梁记是许大人名下产业,又都出自建昌一地,依本官看,这梁记,谭记何不联合一记,强强联手,做出建昌一地的名头出来?”
何通判又转向上首的孙知府,解释似地说道:“府台大人可能还不知道,谭氏车马行的谭志成不仅是下官的大舅哥,而且还是建昌商会的副会长,其弟谭志胜年轻有为,对经商很是在行,名下十几家商号经营得有声有色。”
许梁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