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南康知府孙一平和南康通判何论之才意犹未尽地从停靠在建昌江边上的一艘画舫上下来。
江岸上早停了两顶灰色轿子,候在一旁的谭记车马行的老大谭志成见状迎了上去,做揖笑嘻嘻地道:“两位大人昨晚睡得可安稳?”
孙知府咂咂嘴,道:“唔,那喜儿姑娘的曲儿弹的着实不错,连本官这么不通曲律之人都听得沉醉了。”
孙知府再回头色眯眯地看一眼那画舫,笑道:“只是可恨*苦短,未能与喜儿姑娘做更深层次的交流,说起来还真是一桩憾事哪。”
谭大爷谭志成立马就谄笑着接口说道:“草民也觉着喜儿姑娘曲艺深厚,大人既然有兴再研究,这好办,一会我去跟舫主说上一说,就让喜儿姑娘随在大人身边几天。嘿嘿,草民见大人此次来建昌,随身也没个侍候的丫环,喜儿姑娘不仅曲儿弹得好,更会照顾人,留在大人身边侍候几天正合适。”
孙知府听了,笑笑,不置可否。
谭志成见了,一时没弄明白孙知府是答应了还是怎的,讪讪地站着,眼光求助地看向南康通判何论之。
何通判微一点头,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府台大人,这三月初的天还是有些泛寒的,大人还请早些回县衙,当心海风吹着着凉。”
孙知府点点头,紧了紧肩上的紫色披风,又朝谭志成微微示意一番,便进了当前的那顶轿中。
何通判也要跟着上轿,抬眼见谭志成朝自己使眼色,便恍然地大声嘱咐道:“我说谭会长哪,昨儿个本官提出来的谭记,梁记两家合并的事情,府台大人也甚是赞赏,回头你便让令弟抓紧操办此事,说起来梁记必竟是许大人名下的产业,你们更应主动一些,不能让许大人难做。”
谭志成暗松口气,点头哈腰大声应道:“是,草民待会就去通知志胜。只是,就怕许大人不太乐意,他是建昌一地的父母官,草民一介商人,可不敢强拧着许大人。”
话音未落,便听得坐到灰色轿中的孙知府冷哼一声,道:“谭会长你怕什么,两家合并不仅仅是你们两家的事情,此事本官也是点了头的,谭会长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出了问题尽可以找何通判,何通判的意见,便是本府的意见!”
“诶,谢府台大人!”谭志成哈着腰应道,心里暗道,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
两顶灰色轿子渐渐走远。谭大爷直起腰,冷笑着看向江面,抬手招过一名下人。
侍立在身后的一名短衫汉子上前,看向谭大爷。
“去,跟画舫的老板说一声,喜儿姑娘本大爷要了。”
“是!”那汉子应道,又抬头问道:“大爷,那喜儿要过来之后安顿在哪里?”
谭大爷一摆手,道:“人要过来就先找个房间安置着,待天黑了再找顶软轿送到县衙二堂里去,记住,走侧门进去。”
“是,小的明白了。”
那短衫汉子领命上画舫向画舫老板要人去了。
谭大爷哼着变了调的不知名小曲便朝自己的马车走去,一只脚刚踏上车蹬儿,便见自己的二弟,谭二爷谭志胜驾了辆敞蓬马车,带起一串灰尘,飞快地朝自己奔来。谭大爷眉头一皱,停住脚等着谭二爷。
“大……大哥,等一等。”谭二爷不待马车停稳,一翻身跳下马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谭大爷身前叫道。
“怎么了?风风火火的?”谭大爷叫道。
“他们……他们来了!”谭二爷叫道。
“谁来了?”谭大爷眉头皱得更深,不满地看向谭二爷,说道:“你歇匀了气再说。”
谭二爷闻言两手拄着膝盖,连喘了好一阵子粗气,这才对一脸不耐烦的谭大爷说道:“梁记的人来我的谭记了!今儿一大早,二爷我都还没起来呢,那梁记的人就巴巴地来了,说是来谈合并的事情。”
谭大爷听了,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你让狗撵了呢!梁记来人了不正好么?昨儿个我就让你一早就去梁记谈嘛,现在他们来了,你还省了段路,这事正中下怀,你巴巴地跑来慌个什么劲?”
“不是,大哥。”谭二爷摆手道:“小弟我仔细想过了,按道理合并这种事情梁记不推着挡着就不错了,哪还有上杆子的跑来主动谈合并的道理。奶奶的,刚开始我也跟大哥你一般想的,高兴坏了,还好那林有才提醒我,不然我说不定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嗯?那林有才说什么了?”谭大爷听了,微一停顿,问道。
“他说,当心有诈!”谭二爷看着自己的大哥,一字一顿地道。
“有诈?”谭大爷疑惑道:“合并的事情是我们先想出来的,通过何通判逼着许梁就范的,要有诈也该是我们使诈啊,梁记能有什么诈?”
“大哥你想啊。”谭二爷难得有在自己大哥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回机会难得,便将自己刚刚在马车上思前想后得出的一点顾虑说了出来。
“那梁记摊子不比咱们谭记小多少,然而自从谭记推出以来,不但价格比梁记便宜,产量更是比梁记大了许多,眼下建昌一地的大小商铺,卖的基本上都是咱们谭记的产品,梁记都快在柜台上看不着了。大哥,一般商号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关门歇业,要么改行做别的营生,要么死撑到破产。可你看梁记这两月来的做法,既不关门,也不改行,天天照常进货生产,产品在建昌却见不着卖多少,他哪来的钱财支撑?许梁不笨,坐吃山空也不是这么个搞法啊……”
“等等,”谭大爷见谭二爷说起来没完没了,云里雾里听得自己都迷糊,不由打住道:“你简单点说,梁记这么做意欲何在?”
谭二爷得意地一笑,凑到大哥耳边轻声说道:“我现在怀疑梁记早已负债累累,资不抵债,许梁现在这么着急上火,肯定是想早点甩掉这个包袱!”
谭大爷一听,颇为意外地看一眼自己的二弟,半晌颔首道:“嗯,照你这么说,许梁还真有这个可能。”
谭二爷咧嘴一笑。
谭大爷话峰一转,又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你小子单方面猜测,梁记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谁都不清楚。依我看,你得早些将梁记的意图弄清楚,老话都得好,知已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谭二爷意气风发地道:“大哥放心好了,我已经让林有才有意拖延商谈进度,先想办法弄清他们的底细再说。”
谭二爷回到谭记时,时间已到了下午。他在正堂没见着梁记前来商谈的人,心中奇怪,便差人把林有才叫过来问情况。
“梁记的人呢?”谭二爷稳坐在太师椅上,斜了眼林有才,问道。
“二爷,”林有才哈腰嘻嘻笑道:“小的眼看中午了,给他们随意地叫了桌饭菜,招呼他们几个吃过了,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嗯?”谭二爷惊奇地问道:“他们这么容易就让你打发回去了?那你们上午都谈了些什么?”
林有才笑得就更加得意了,他道:“按二爷您吩咐的,整个上午小的就带他们几个人到咱们谭记瞎转悠,啥实质性的问题都没谈。”
“好!”谭二爷拍掌大赞,满意地看林有才一眼道:“林管事你这事办得不错。眼下商谈不是重点,首要的任务便是要弄清楚梁记出了什么问题。这事,林管事你尽快去查清楚。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什么问题都没必要跟他们谈。”
“是,二爷放心,小的必定将梁记那窝里的家底全摸清楚。”林有才拍着胸保证道。
“好,你去吧。”谭二爷将林有才打发了出去,呷了口茶水,冷然自语道:“嘿嘿,许梁你别想跟二爷我玩鬼把戏,爷我是不会上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