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仁见龙峰和梁隐之居然能在自己的婚礼上出现,一时意气风发,喜气洋洋,推杯换盏趁着酒兴又与龙梁二人各喝了两杯。两杯下去,他脸上就更红润了。
龙千户抹干净滴到络腮胡子上的两滴酒滴,倒满酒杯朝黄子仁咧嘴一笑,眼睛余光瞟了许梁一眼,道:“兄弟远在平凉,便打听到黄老弟今日大喜,顾不得回家与老婆孩子团圆,急匆匆地跑来喝黄老弟的喜酒,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来来,黄老弟,干了这杯!”
黄子仁盯着面前的一杯酒,打了个酒嗝,朝龙千户嘻嘻笑,晕晕乎乎地道:“早在泾州城的时候,我,我就看出来了,龙千户你,是个,讲,讲义气的人……”说罢一口闷了眼间这杯酒。
龙千户笑得更加大声,眼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微笑着的许梁,再举杯,脸上尽是亲热神色,道:“黄兄弟看得起我龙某,我真是太高兴了。日后黄兄弟到了平凉,你我同在叶指挥手下做事,咱俩可得好生亲近亲近。”
这许说出来,许梁和邢中山等梁军将领的脸色就变了,惊异地看着龙千户。
只听得黄子仁嘿嘿直笑,头趴在桌沿上,眯着脸瞧向龙千户,醉眼迷离地摆手道:“龙千户太,太客气了,这,这八字还没,没一撇的事,就不必说了……”话未说完,就见黄子仁头一偏,竟是趴在桌沿上睡着了。
众人见许梁脸色铁青,很是难看。龙千户见状很惊讶,道:“呀,许大人脸色怎的这么难看?莫不是喝多了?”
许梁抬眼盯着龙千户,冷然问道:“方才千户大人说与子仁在叶指挥手下做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千户满脸惊愕,问道:“怎么许大人还不知道么?黄巡检不日便要高升安东中卫千户官了。这……你没听说?”
许梁摇头,道:“本官未曾听说。这是怎么回事,还请千户大人说道说道。”
龙千户见状,两手对拍一掌,恍然大悟又懊悔不已地道:“唉呀,看我这快嘴!这事指挥使司衙门还未批复,我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又朝许梁和邢中山等人连连抱拳拱手,连声说道:“抱歉抱歉,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哈,来,来,我敬许大人一杯,权当赔罪了!”
许梁端起杯子,与龙千户碰了碰,凑到嘴边轻抿一口,心里冷笑连连,什么道听途说,骗鬼去吧。今日这龙峰遮遮掩掩地说出这么件事情来,定是上面已要有了结果,甚至于今日龙千户巴巴地赶到镇原来喝黄子仁的喜酒,本身都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龙千户话头到此为止,后面任凭许梁和邢中山等人怎么套话头,他都在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竟是一句都不再提起。许梁无奈,见黄子仁趴在桌上像没事人般睡得正香,嘴角口水流了一大块,摇摇头,叫过黄府新来的管家,让他安排下人将黄子仁扶进新房里去。
出了这等事情,酒席再吃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许梁告了个罪,先行离席出来,沿着黄府大院内的碎石小道边走边打量着黄子仁花了一万两买下的府邸。只见院内房舍整齐,院中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池塘假山,应有尽有,从布局看,这规模气派,与自己的许府已是不相上下。
许梁走了一段,思绪又回到龙千户所说黄子仁要升迁的事情上来。从龙峰的话语和黄子仁的反应来看,这事十有*是板上钉钉的了。看情形黄子仁也早就知情,只是为何他一直没有对自己说起呢?许梁猛然记起前几日率梁军解围泾州城,大胜之后向平凉报功,当时是自己一人去见了平凉知府洪承畴,而黄子仁在进知府衙门前就被安东中卫指挥使叶延庆使人带走了的。如此说来,多半是在那时,黄子仁便知道了升迁的事情。
许梁又想起当日站在平凉知府洪承畴书房外的两排全神戒备的刀斧手,心底隐约觉得这黄子仁凭白无故获得升迁有些不妥。
“啊,原本许大人在这里散步!”一声苍老的呼声在许梁身侧十步开外响起。许梁猛地回头看去,见泾州富绅梁隐之和那名随他同来的锦衣青年在十步开外正微笑着向自己打招呼。
许梁拱手道:“自泾州一别,梁员外别来无恙啊。”
梁隐先道:“当日大人在泾州城一战,老夫对大人十分仰慕,前日听闻黄大人成亲大喜,今日冒昧来贺,希望许大人和黄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梁员外言重了。”许梁见这梁员外年事颇高,胡子眉毛一大把,眼神却明亮异常,透露着精明之色,便一边客套着,一边猜测着这梁隐先的来意。
梁隐先自知向黄子仁贺喜只是个幌子,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就没意思,笑呵呵地朝身边一脸谦恭之色站着的锦衣青年道:“子期,这位便是当日率军解围咱们泾州城的许梁许大人。”又对许梁拱手道:“许大人,这位是犬子。”
梁隐先的儿子梁子期便朝许梁施礼说道:“梁子期拜见许大人。”
许梁打量着这锦衣青年,见他神情与梁隐先颇有几分相似,想起这青年人自进黄府后,便安静地陪着梁老员外就座,吃酒,话不多,谦恭有礼,颇有涵养。心中好感大增,便赞道:“梁兄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将来在朝**定有一番大作为。”
梁子期听得,脸上虽还带着笑,神情却显然一暗。梁员外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忙岔开话题道:“咳咳,许大人过奖了。听闻许大人府上最近购置了好几家店面,想必府上也有人要开店做生意?”
许梁对这梁家父子的神色看在眼里,寻思着自己刚刚的话头并没有什么过份的地方,一时没想明白这两人为什么对朝庭做官一事讳莫如深。听得梁员外说起许府在镇原城里开店的事情,许梁心中暗惊,青衣卫将原有楼记的店面产业大举查封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镇原城内的大部分人都不甚清楚,想不到这消息居然能传到远在泾州的梁隐先耳朵里。
许梁语气不由谨慎了几分,盯着梁员外不冷不热地说道:“梁员外说笑了,想我大明朝庭早有明令,在朝官员,不得经商谋利。许某身为正七品的镇原知县,怎能知法犯法?”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梁隐先打听得清清楚楚,前两日镇原城里闹得鸡飞狗跳,一夜之间,楼家堡在镇原城周边的生意产业被人连根拔起,虽然到目前还没有人正式承认,但明眼人都知道,眼下镇原城里有这等手段和能力的,除了掌握着一支秘密军队和镇原县衙大权的许梁外,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但这话要说破可就没意思了。泾州梁家虽然世代居于平凉府,但几代下来,梁家的势力和影响力已是一年不如一年,特别是自梁隐先这一代到其子梁子期,男丁稀少,单脉相传。而且由于祖上传来的训示,梁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入朝为官,是以虽然几百年来,梁家财大气粗,却一直恪守祖训,即便族中子弟才华横溢,也只能在田园,商贾中发挥才智,不得当官。
眼下梁家势微,西北动乱,作为当代梁家家主便少不得要为梁家的子孙做打算。梁隐先一贯最擅长审时度势,他从许梁上任镇原知县以来的一贯作法中揣测出许梁这人极有手段,将来定非池中之物,迟早要飞黄腾达,特别在许梁带兵解围泾州后,梁隐先就更加肯定了这一点。自那日许梁离开泾州后,梁隐先便千方百计地寻找着与许梁再次加深印像的机会。
为此,梁隐先不惜调动族中势力,在镇原城内开了两家店面,目的就是为了多打听些许梁的情况。当他听说许梁派人查封了楼记的店面,看样子像是想自己开门做生意之后,梁隐先如获至宝,喜出望外,借着黄子仁成亲的机会,巴巴地便亲自赶到镇原来。
梁隐先见许梁说得一脸义正严辞,内心好笑,表面却十分认真,他道:“老夫对许大人的为人品性自然是深信不疑的。许大人身为朝庭命官,自然要极力维护朝庭的纲常法度。只是老夫虽不在朝为官,却也知道似许大人这般地方官员,既要官做得体面,又要维持该有的吃穿用度,这每月的开销想必不小。咳咳,老夫前几年曾到京城访友,我见那京城里的大人们也如许大人这般恪守法度,然而这些大人们的族中子弟,却也有不少开店经商,这些情况想必圣上都清楚,却也未加阻止。这个,老夫听说大人府上的人买下了不少门面,想必也是大人的族中子弟想要那个自食其力,不愿拖累了大人。”
许梁听得这老员外在那自圆其说,将一番鬼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好笑,也不解释,顺着梁员外的话意连连点头道:“梁员外说得不错。本官此次来镇原为官,家中确实跟随着一位哥哥,他也曾跟本官说过要在城里开几间粮面布匹之类的铺子。”
“啊,这便是了。”梁隐先哈哈一笑,笑得像极了只千年老狐狸,他指着陪笑的梁子期道:“不怕许大人您笑话,梁家在泾州乃至整个平凉府,都算得上是个大户人家,名下田亩地产颇多。每天收获的粮油棉麻也有不少,大人家中的这位……咳,哥哥若是恰巧想做粮油棉布生意,我梁家倒能帮得上大忙。这些事情向来都是由子期处理,日后许大人若是用得着,尽可找子期联系,梁家定然给许大人,哦不,是许大人家的这位兄弟开出最实惠的价钱。”
梁子期听得老父亲说得这般直白,讨好的意思太过明显,俊脸微微一红,尴尬地朝许梁拱手称是。
至此,许梁终于弄明白了这位梁员外的来意,心中又惊又喜。许府在镇原城里开张的两家粮店都是从平凉府乃至外省进货,路途远,运输成本高,一直就在为找不到平凉府境内的本地粮商苦恼,想不到这梁隐先居然巴巴地跑来要与许府做生意,而且听梁隐先这说话的神情语气,似乎生怕自己不答应与他合作一般。
其中的缘由许梁一时没想透,但梁家能送上门来自然不算坏事。许梁笑得无比真诚,握着梁员外的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轻摇着说道:“若能与泾州梁家做上生意,那定是只赚不赔了,本官就先替家中那哥哥答应下来,日后再与梁员外和子期兄详谈。”
“那老夫和犬子就恭候佳音,哈哈。”梁员外也笑得十分畅快,再与许梁扯了几句闲话,心中今日的目的已达到,便乐呵呵地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