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道曲曲折折的陕长甬道,来到诏狱外面,四月里清晨的阳光尚带着些许清冷。许梁贪婪地呼吸着外面新鲜空气,抬头端详着东方天际的太阳,这是许梁这半个月来首次见着阳光,因为稀少,所以珍贵。
北镇抚司衙门里依旧冷清。四名锦衣卫校尉催促两声,将许梁带到一间小房间里面。房间早有两名官吏坐着窃窃私语,见着许梁等人进来,两人坐直了身子。
许梁打量眼,见左边一人,年约四旬,国字脸,颔下一丛短须,从官袍补子上看,当是个七品的官员。右边一人,脸色略黑,小眼睛尖下巴,乍一看上去,似乎他整个脑袋都要比常人的小一圈,这人一身红袍官服,居然是个正四品的高官。
“跪下!”左边那官喝斥道。
许梁冷笑一声,道:“许某尚是待罪之身,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嫌犯,未曾有罪。不必跪。”
那官怒道:“好一副伶牙利齿!既是待罪之身,见了本官和张大人,如何不跪?”
“许某平生只跪五种人,天地君亲师,不知两位大人占了哪一条?”许梁道。
那官道:“本官刑部郞中夏可立,旁边这位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大人。我等奉命审理你的案子。”
许梁朝那小脑袋的佥都御史张大人看一眼,暗道原来这贼眉鼠眼的混蛋便是陷害自己的陕西道监察御史史俊生的上级,看他长得那样,果真很猥锁。
“原来是夏大人和张大人,待罪之人许梁见过两位大人。”许梁举着铁链扣着的两只手,朝两人拱手示意,身子依旧站得笔直。
夏郞中见状。还要再出声喝斥,就听右边张大人啪地一拍桌子,阴沉着脸色喝问道:“堂下之人可是许梁?”
“正是。”许梁答道。
“半个月前。有陕西道监察御史史俊生状告镇原知县许梁图谋不诡,圣上震惊。命本官与夏大人审理此案。”张大人一双小眼睛泛着冷芒,阴阴地盯着许梁,徐徐说道。
“哪里,下官只是副审,一切都由张大人主持。”那刑部郎中夏可立慌忙陪着笑说道。
张大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本官断案,只问事实,不问其他。本官问你什么。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旁的勿需多言。”
许梁听得心中一震,不由对这张大人又高看了一眼,莫看他小鼻子小眼睛的,做起事来居然也这般狠辣。
佥都御史张大人说完,朝一侧微一点头,示意那记录的官员可以开始记了,便沉声问道:“本官且问你,去年九月,镇原城里十三家粮米店的存粮被镇原县衙征用。这事有没有?”
许梁借粮一事,镇原城内人尽皆知,无须抵赖。许梁痛快地点头。“有。”又朝一侧看去,见在房间角落里,居然还坐着名七品官服的官员,正在奋笔疾书,许梁这才明白,这边还有负责审案记录的人在。
佥都御史张大人指点着道:“记上,许梁承认强征商户粮食。”
许梁顿时就傻眼了,自己那明明是暂借,与各商家都立字据开欠条的。那是准备有借有还的,这张大人审案断案哪有这样断章取义的?急忙叫道:“大人容禀。这事下官这么做,那是有原因的……”
“放肆!”张大人悖然大怒。“本官让你说话了吗!来呀,掌嘴二十,给他长长记性!”
“是!”张大人发话,两名锦衣卫校尉上前一把反绑了许梁,一名虎背熊腰的光膀子校尉大步走到许梁面前,嘿嘿一笑,扬起巴掌,呼地一声便扇了过来。
许梁尚没反应过来,左边脸便挨了结实的一巴掌,顿是脸上火辣辣的疼,正要开口喊疼,转眼间右脸又吃了一巴掌。
“下官冤枉……啊……”许梁叫道。
啪,啪,啪……
那强壮的校尉的巴掌抡圆了,左一下,右一下地扇过来,二十巴掌扇完,许梁两边脸肿得如同发酵的馒头似的,火辣辣地钻心地疼。
张大人阴冷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波动,见行刑完毕,冷冷地接着说道:“本官再问你,韩王爷在镇原城内置办的别院,韩王爷离开镇原时还是好好的,自许梁你上任镇原知县不久,别院便被夷为平地,这事,有没有?”
许梁呸地吐出口血水,冷哼一声,“不知道!”
“胡说!”张大人猛地起身,一把将座椅推到身后,指着许梁冷笑道:“韩王爷的别院正是被你给拆了,砖石砌了城墙,里面的玉器古玩却全让你占为已有了!这事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你说不知道,可是蓄意欺瞒本官?!来呀,再掌嘴二十!”
许梁顿时怒火中烧,奈何两手早被校尉按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那强壮的校尉上前,抡圆了巴掌,对着许梁又是左右开弓。
再二十巴掌下来,许梁原本肿得老高的脸颊又肿了几分,一眼看去,血丝丝的,两侧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许梁脸颊肿胀得又没了什么知觉,心中的怒火已是到达极点,他两眼怨毒地死死盯着那张大人。
陪坐的桌边的刑部郞中夏可立见了许梁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亦是不忍地皱着眉头,眼睛急忙看向别处。
佥都御史张大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着对上许梁仿佛要吃人的眼神,轻哼一声,又道:“本官再问你,你到镇原上任不满半年,便招募了几千人马,在镇原城外鸡头山上日夜操练,是也不是?”
许梁盯着他,死死地盯着,干脆不说话。
张大人冷笑道:“你若是不说话,本官便当你是默认了。”说着又扭头对那负责记录的官员道:“写上,许梁默认招募兵马之事。”
边上刑部郞中夏可立见状小心地插嘴说道:“张大人,依下官之见,现在这许梁脸部受刑,兴许已无法开口说话了。方才他不答话,不是不回答,而是无法开口说话。”
张大人嘿嘿几声,抚掌轻笑:“夏大人提醒得甚好。这样罢,许梁,你若想说是,便点点头,若想说不是,便摇摇头。如何?”
许梁仍旧怒盯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张大人等了一会,见许梁保持这种要吃人的眼神一动不动,不禁拂袖怒道:“你莫要以为瞪着双死鱼眼睛,不说不做便能蒙混过去!来呀,犯人拒不合作,藐视朝庭,藐视圣上,给本官用刑!”
屋内的锦衣卫校尉又是高声应喝,两名校尉走出屋子,再回来时便拖了一付刑具进来。
这是铁了心要屈打成招了!许梁心知今日定难善了了,若是再不配合,除了招来无谓的严刑拷打之外,对案件的结果审理结果不会有任何影响。
当两名锦衣卫校尉将上面尚沾了血迹的刑具摆到许梁面前,许梁开口艰难地道:“别打,我说。”
许梁一开口说话,满嘴都在疼,不由疼得呲牙咧嘴。
“这便对了嘛。”张大人呵呵笑着,对着许梁揶揄道:“本官断案,最是讲道理,我问案,你配合,咱们双方都省心省事,何乐而不为呢?”
许梁又吐出口血水,道:“你问吧,我什么都招。”
“好,是条汉子!”张大人道:“那本官再问你,天启七年你在江西建昌当县丞,可是担任了云山魏公祠的协造使?”
许梁愣了,怎么连这么远的事情也扯出来了?这种事情以韩王府那帮人是绝对不清楚的,那么,肯定有人与自己不对路,眼见自己落难了,便跟着落井下石。他娘的,是哪个龟孙子在背后算计老子?!
许梁心里将那算计自己的人骂了一遍又一遍,其实也就转瞬间的事情。
“是。”许梁点头道。
张大人笑得就更开心了,小脑袋跟着摇头晃脑起来,他走近了许梁,对许梁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本官查了查,许梁你是天启六年中的举人,同年便调任建昌典史,半年时间迁至建昌县丞,这等升迁速度,背后少不了大人物的支持。支持你的人是谁?是不是前江西左参政黄维中?”
许梁猛地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张大人。他是真吃惊了,许梁与黄维中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能够大略猜到这层关系的人也就原来建昌县和南康府那几个地方官员。现在不仅扯出了魏公祠,还扯出了干伯父黄维中,他们想要干什么?
许梁正要矢口否认,抬眼撞见张大人那满是嘲弄的眼神,便颓然道:“是。”
“哈哈哈!”张大人放声大笑,转头朝那埋头疾书的官员道:“史大人,快写上,许梁不否认与阉党余孽的深厚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