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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听着炸响声,眼见周边的民军中军将士如同风吹麦浪一般,每一声炮响,便惨嚎着倒下去一片。平凉城楼上火炮连绵不断,民军中军所处之地,就没有一块完整的地儿,到处是炸响,到处是惨嚎。
黄子仁手脚冰凉,浑身哆嗦,环顾四周,中军之中哨烟滚滚,呛人的烟雾中已看不到多少还能够直立着的人群。
从平凉城楼到黄子仁所处的中军阵前,前主隔着前锋营,隔着炮营,城楼到民军中军的距离,即便没有八百米还有五百米,寻常的明军大炮,是绝对不可能有这么远的射程的,而且以往明军的大炮,喷射出来的,往往是很大一块铁坨坨,中间夹带些碎铁片之类的东西增强杀伤力。
而这次从平凉城楼上射出来的炮弹,打在人群里,就如响起一片炒豆子声响,朴朴声不绝于耳。
散弹!绝对是散弹!黄子仁对这种声响并不陌生。
黄子仁眼睁睁地看着叶延庆被一炮轰也了筛子,倒地之后,胸前一片焦黑,以胆大勇猛著称的闯王高迎祥如同疯了一般,惊恐地睁着仅剩的左眼,双手捂紧了右眼,污黑的血水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他摇晃着,不辩方位,仰天惨叫:“啊!痛煞我也!”
黄子仁惊惧万分,虽然他不清楚许梁何时拥有了这么利害的火炮,但这一刻,他只想逃,飞快地逃,什么威名。地位,雄心壮志,都统统不要了。他只想逃。尽一切可能逃出那莫名火炮的火力范围。
他在硝烟滚滚中,如一只受到极大惊吓的小兔子般跳跃着飞奔。不顾一切,往后方逃走。
平凉城楼上,又一轮火炮打响……
平凉城楼上突然喷出火炮的一刹那,隐藏在前锋营中的军师高子林便心生警兆,然而他循着炮声一回头,便看到黄子仁所在的中军方位陷入一片硝烟中,人仰马嘶,残躯断臂。血肉横飞,民军成片成片地惨叫着倒下。
高子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他自诩武功高强,身轻如燕,在这等炮火威力笼罩之下,也不免心中坠坠,胆寒不已。
中军一片硝烟滚滚,烟雾里也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帅旗倒了,鼓声停了。黄将军那辆代表身份与权力的华丽马车被炸成了一片碎木屑子。
众民军呆呆傻傻地看着,难以置信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直到中军幸存的民军开始发疯一般嚎叫着四散奔逃,部分冲击了其他各营。
恐惧的漫延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上很多。不用多少言语解释,十万民军,偌大一个方阵,突然暴出一片惊恐的尖啸声,民军各军各营,谁也顾不上谁,四散而逃。
城楼上,威力恐怖的火炮声再一次响起,这次的目标。瞄准了那二十几门大炮。
平凉城东门大开,梁军骑兵营主万文山一马当先。率领两千梁军骑兵冲出城门,杀向四散而逃的民军。骑兵过后,是延绥总兵贺虎臣,庆阳守备贺人龙率领的几千步兵。
平凉城外的战场,战局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民军在逃,官军在追杀。
城楼上火炮声又持续一阵,直待明军出现在火炮的攻击范围内,火炮才停止射击,以免误伤自己人。
城楼上暴出一片欢呼声,所有的人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与旁边相熟不相熟的袍泽手拉手,又笑又跳。
陕西参政洪承畴嘴唇哆嗦着,蹲在城楼上一门火炮面前,双手抚摸着炮管,激动得热泪盈眶,看着许梁,“这,这便是飞鹰炮?”
许梁微笑着点头,飞鹰炮一直是整个梁军最核心的机密,由青衣卫军火处和军匠陈瑜,王大壮等人联手打造,其后又几经改良试验,最终造成三十六门飞鹰炮,每炮带十枚炮弹,配备火镰点火,采用螺栓和卡扣结合的构造,炮身轻,射程远,杀伤力可观。
许梁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让飞鹰炮亮相战场,直到今日生死存亡的一战。
洪参政连连点头,连声叫道:“好,好,好,我军有此火炮,有如神助,何愁民军不灭!”
随即盯着许梁,道:“国忠,我军有此神器,是时候反击了。”
许梁不忍心挫伤洪参政的积极性,但难度还是要讲清楚。他把洪参政拉到一旁,挥手让火炮营主司马求道带人将三十六门飞鹰炮搬下城楼去。
将洪参政拉下城楼,许梁苦笑着对洪参政说道:“洪大人,飞鹰炮虽然犀利,但眼下却有一个最大的难题。”
“什么?”
许梁搓着手,耐心地解释道:“那便是飞鹰炮的炮弹,造价极为昂贵。”
两人边走边说,许梁将飞鹰炮的难题耐心地讲给洪参政听。
许梁不得不承认,飞鹰炮威力是大,射程是远,但飞鹰炮本身却有目前难以克服的敝端。首先便是炮身造价极为昂贵,制造一门飞鹰炮,连炮身加炮弹,造价就在上万两银子。更为关键的还在于火药的质量。飞鹰炮使用的火药,必须是军火处特制的火药,选用大明朝庭造的火药的话,不但射程要大打折扣,而且容易哑炮和炸膛。
这就更增加了飞鹰炮炮弹的成本。军火处专门向许梁报告过,一颗炮弹造价大概在五百两银子左右。
如此高昂的成本,即便是许府本身,拥有楼家的庞大家产,还有许府的生意收入支撑,许梁造出三十六门飞鹰炮,也是他目前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再多造,许府就要宣告破产了。
洪参政听着,对飞鹰炮的高昂造价,也是咋舌不已。他犹豫着说道,“方才你说飞鹰炮所用的火药极为昂贵,本官记得朝庭下拨了不少火药。拿过来,能否提纯精制,用到飞鹰炮上?”
许梁依旧苦笑。摇头说道:“没用的。我早就试验过,现成的火药再精制的话。不能受热,极容易爆炸,为了试验这个,我军火处还白白牺牲了五名军火匠。要制成飞鹰炮所用的火药,必须是未混合前的硫磺和硝,这些东西,却是极难弄到的。”
洪参政沉默不语,抬头看向许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似今天这样的炮弹,梁军还能打几次?”
许梁惋惜着说道:“方才司马营主清点过了,炮弹还剩下不足三十枚,省得点用的话,还能支撑一场战斗。”
洪参政沉吟着道:“就不能再多造一些出来?”
许梁顿时痛心疾首,捶胸顿足,“钱哪,洪大人,造炮弹都是要花大价钱的。况且。军火处硫磺和硝都用光了,就便有钱,还造不出来了。”
洪参政和许梁沉默着。良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在许梁和洪参政商讨着飞鹰炮的事情的时候,高子林正被梁军追击着,一路往凤翔府方向奔逃。
十万民军败得实在太快,太突然,高子林一身普通民军士兵装扮,被奔逃的民军挟裹着,一直往凤翔府方向逃,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梁军骑兵营主万文山率领的两千梁军骑兵,一路哇哇怪叫着追着民军冲杀过来。
好几次。高子林都想返身迎上前将那冲在最前面的万文山给一剑捅了,然而他想返身。身边的民军却不配合,一点都不理会高子林的呼喊喝斥,绕着高子林逃得更快了。
高子林感到很憋屈,很无奈。
一直退入了凤翔府境内,追击的梁军才停下脚步,戒备着返回平凉。
石窑关是凤翔府距离平凉府最近的关隘。逃进凤翔府的民军大部分都集聚到了这里。高子林进了关内,与独眼的闯王高迎祥汇合了,清点一下部队,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
十万民军,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最后还能集聚在石窑关内的,不足两万人。兵力的损伤,还是轻的,兵没了,大不了回到凤翔府和汉中府之后,还可以再招募,这年头,百姓普通都吃不饱饭,愿意跟着民军干的大有人在。
与兵力的损失相比,另一个后果才是最严重的。由于平凉城楼上打出的飞鹰炮太狠,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而且是打在民军的攻城前,民军代表进攻的三通鼓声都没敲完的那刻,民军中的主要将领,都聚集在中军之中!结果便悲剧了,民军围在黄子仁周围的大多数将领,都被火炮轰去见了阎王。闯王高迎祥命大,丢了右眼,但好歹拣回了一条命。军师高子林由于还想着混在普通士兵中伺机暗杀梁军先锋官罗汝才,是以飞鹰炮发威的时候,高子林并不在中军之中,躲过一劫。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兵死了可以再招,将打没了,那就真没招了。不可否认民军中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有勇有谋的人才,然而愿意跟着与朝庭对着干的百姓,绝大多数都是穷苦大众,一穷二白,目不识丁,属于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重新培养一批领兵将领,不但费时,还费力!
石窑关守将府内,军师高子林和闯王高迎祥围着一张小圆桌相对而坐,石窑关守将小心地在一旁作陪。
小圆桌上酒香四溢,菜品精致。然而高子林和高迎祥却没有什么食欲。
军师和闯王没有食欲,愁眉苦脸,石窑关守将陪坐着就更加小心翼翼。
守将手里扶着酒壶,给二人添了酒,枯坐一阵,再想添酒,却发现二人的酒杯都是满满当当的,动都没动过。
高子林和高迎祥脸色阴沉,不言不语。守将便觉得自己杵在屋内有些多余,有些讨人嫌,于是轻轻地放下酒壶,向二人告一声罪,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再掩上房门。
屋内就剩下高子林和高迎祥两人。
两人沉默地枯坐一阵,高子林忽的拿起酒杯,一仰脖子,滋溜一声,一口喝光了杯子酒,仰天长叹道:“失算哪,想不到许梁居然有如此利害的火炮!”
闯王高迎祥闻言,伸手扶正了右眼上的绷带,被废的右眼眶内虽然血水早已凝结,却仍然火辣辣地一阵一阵地,又胀又疼。
高迎祥回想起火炮落地,残脚断臂四处飞撒的那一幕,依旧心有余悸。
“狠,好狠的心哪。”高迎祥哆嗦着嘴唇,说出的话语都变了声调。“许梁肯定早就拥有了这等骇人听闻的火炮,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咱们大军集结城下,他才摆出火炮,一炮之威,无人能敌!”
咝,高迎祥吸着凉气,右手捂着右眼更紧了些。
高子林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又一口喝了,嘶哈着酒气,心情郁闷无比,喃喃自语道:“许梁这厮向来诡计多端,我早就应该想到,许梁主动给咱们下约战书,肯定有一些不可预料的杀招在等着我们。可恨我们还是麻痹大意了,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高迎祥叹气,“许梁有了如此利器,普天之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军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撤回汉中府去吧?”
高子林沉吟着,微微摇头,断然道:“那火炮利害是利害,不过我估计这等逆天的东西,许梁自身也没有多少,否则的话,他哪用等到咱们攻到平凉城下,早带着那火炮杀过来了!”
高子林目光闪烁,看向高迎祥,幽幽地说道,“这等利害的物件,倘若能为我闻香教所有,那么,本教大业,指日可待!”他倏然起身,捏紧拳头,狠声说道:“我们一定要将此物弄到手,不惜一切代价!”
高迎祥听了,缓缓点头。他想到另一件事情,不由皱眉问道:“军师,黄子仁被炮轰之后,一直没有下落,不知是生是死。他是本教的圣子候选人,他若也出了意外,教主若追问下来,咱们也不好交代啊。”
高子林不屑地冷笑道:“什么圣子!当日黄子仁弑杀顺义王朱子健,杀主篡位,我等为大局着想,暂时许他个本教圣子的虚名而已。此子狼子野心,心狠手辣,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他若就此死了,倒也干脆,民军上下,便尽归我闻香教所掌控!”
有些人就是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便出现了。高子林话音刚落,石窑关的守将兴冲冲地急步跑了进来,朝高子林,高迎祥兴奋地拱手禀报道:“军师,闯王,好消息!黄将军他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