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正是各府衙开衙办公的时候,马向阳的身影出现在光禄寺衙门前。看着门口昂首站着的两名持刀护卫,马向阳腿肚子不住地打颤,站在街角不住地朝自己鼓劲。
一旁赶往光禄寺衙门的旧同僚乍见马向阳站在街角,不由上前打招呼道:“哟,这不是马大人吗?听说马大人如今是太学博士?”
马向阳回头,见是光禄寺佳酿署的副使,便尴尬地点头。
毕竟是旧时的同僚,副使也没对马向阳一大早出现在光禄寺衙门口的意图做别的想法,便笑呵呵地问道:“马大人今日来光禄寺是?”
马向阳恍然地应道:“哦,本官当日走得匆忙,想起光禄寺内还有一些东西未来得及带走。今天过来,是想一道搬到国子监去。”
副使便热心地问道:“是么?东西多吗?可要下官叫人一道帮忙?”
马向阳连连摆手,道:“也就几本旧书籍,还有些读书笔记,本官一人扎个包袄便搬走了。实在不用麻烦。”
副使听了,便作罢。
于是马向阳便随着那名副使,一路边走边闲说着,往光禄寺衙门里面走。靠近光禄寺大门的时候,马向阳脊背上都不禁冒出了一层的冷汗,一直担心着门口的守卫会把自己拦下来盘问。
好在臆想中的糟糕形情并没有出现,守卫见着马向阳进衙门,仅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直到马向阳进了光禄寺衙门里面,马向阳才大大松了口气,朝那名热心的佳酿署的副使挥手作别,马向阳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便慢慢地朝自己原来的办公房走。
办公房内的摆设依旧按照马向阳原来的样子,没有人动用过。马向阳在屋内呆了一阵,草草地拿了几部古书。用旧布包着,便慢慢出了屋子。站在游廊下观察了一遍整个光禄寺内的情形,见寺内静悄悄的,几个大使的办公房内隐隐传出谈笑的声音。
而这个时候,作为光禄等卿的许梁,应当还在金銮殿上等待着崇祯皇帝宣布散朝。
马向阳便装作一副随意的样子,一边看着光禄寺内的风景,一边往银库方向走去。
一名路过的光禄寺官员经过马向阳身边,见着马向阳。作揖道:“马大人。”
马向阳心中惊了一下,忙拱手为礼,待那官员过去,便更加小心地往银库方向走。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光禄寺银库内,马向阳在门前静听了一会,确认屋内没人,便轻轻地推开房门,转身走了进去。
一颗心砰砰直跳,马向阳脑中想起内阁大臣曹于汴的话:许梁无论是贪墨还是克扣银两,都绕不过银库的帐目。只要把银库的帐目拿过来,以户部郎中周郎中的经验,定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之处。
季忠的银库。马向阳身为寺丞曾经到过几次,帐本的存放地方,马向阳也十分清楚。熟门熟路地到了书桌房,马向阳打开抽屉,见里面安静地摆放着厚厚的一部帐本,马向阳心中一喜,拿出来翻看几面,确认是光禄寺最近几个月的帐本,便小心地揣入怀里。
忽见底下抽屉一角。还放着一部帐本,马向阳也取出来看了一番。见是本寻常的帐本,记录的也仅仅是光禄寺的日常采买。其中好几页记着蜂窝煤的采买进帐,马向阳看了一阵,便毫无兴趣地放了回去。
蜂窝煤这种东西,最近在整个北京城比较盛行,马向阳也是听说过的。据说这是一种比木炭更经济实惠的燃料。
屋外边传来光禄寺少卿沈从良和寺丞王启年的说话声。马向阳心中一惊,忙将抽屉关好,悄悄出了屋子,关好屋门,转身走了出去。
马向阳所知的蜂窝煤确实很流行,已经流传到了皇宫内院了。皇宫里御膳房内,许梁正在看着房内一名西山煤矿的掌柜向御膳房的大厨们演示如何使用这种特制的陶制煤炉生火,煮茶,温酒,熬药。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也站在许梁身边看着,见那掌柜成功地烧起一个个的煤炉,引得几名皇宫的大厨连声惊呼,便随着许梁走了出来。
“许大人向皇宫引进蜂窝煤这种东西如此方便好用,看来以后,咱们宫内不必再采买木炭了。”王承恩笑道。
许梁微笑着摇头,道:“公公此言差矣。虽然这蜂窝煤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比木炭好用,但却也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点。”
王承恩惊问道:“怎么,蜂窝煤还有缺点?”
许梁缓缓点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蜂窝煤确实无法提供强烈的热量。对于御膳房需要用到旺火,爆炒的地方,蜂窝煤便比不上木炭的效果。”
王承恩想了一阵,便道:“看来许大人所言不虚。不过,使用蜂窝煤的优势的是显而易见的。一会咱家便向陛下进言,皇宫里大力使用这种蜂窝煤。”
许梁便拱手道:“那下官就替西山煤矿的夏掌柜多谢王公公了。”王承恩便轻笑道:“许大人客气了。帮人便是帮已嘛。”
王公公说着,朝许梁眨了眨眼睛,显然,王公公对于西山煤矿的底细,也是十分清楚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御膳房,便见那名叫作小杜子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朝王承恩惶急地道:“公公,陛下正在养心殿找你呢。”
王承恩问道:“这又是出什么事情了?”
小杜子道:“西北又出大乱子了,三边总督杨鹤与民军高迎祥等人在巩昌府附近交战失利,损兵近万人,陛下正在那里生气呢。”
王承恩跺跺脚,骂一声:“真不让人省心。”便朝许梁匆忙一拱手,急急地往养心殿方向去了。
单独留下许梁一人,施施然地往宫外方向走。
王承恩赶到养心殿内的时候,兵部尚书梁廷栋与几位内阁大臣正灰头土脸地往外走。王承恩小心地走到正坐在龙椅上生闷气的崇祯皇帝面前,小心地替崇祯皇帝倒了杯茶水。
“陛下。喝杯茶静静心吧。”王承恩道。
崇祯皇帝听了,瞟一眼王承恩,一只手无力地指了指养心殿外。气道:“承恩,倘若你不是已经净身入宫。朕非得封你个内阁大学士当当。你瞧瞧,朕都用了些什么人!”说着,怒气上涌,怒道:“那个三边总督杨鹤,上任的时候跟朕说得好好的,两年之内必然能平复西北乱局。可你看看现在,银子花了十几万两,西北还是乱成了一窝粥!现在他居然还有脸跟朕伸手要银子!”
王承恩沉默一阵。轻声道:“陛下,其实杨总督在西北的一些做法,老奴虽然不懂兵事,但内心里也是不赞同的。”
“恩?你倒说说看。”崇祯皇帝对眼前这位忠厚的秉笔太监是相当的信任,便眉毛一挑,问道。
王承转想了想,便轻声道:“老奴记得陕西原本便有几万梁军镇守着,虽说前两年也有些民军作乱,但也没有乱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是去年杨总督把几万精锐梁军给裁撤了……这民军一旦起事,仓促之间。便无法再召集可用之兵进行镇压,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崇祯皇帝听得,沉思着。过了一会。缓缓点头道:“事到如今,连朕也不得不承认,当初起用杨鹤是个错误。”说罢,崇祯皇帝一手抚着额头,道:“方才朕与几位大学士商议,想撤换了三边总督杨鹤。只是兵部尚书梁廷栋一力坚持,这事才作罢。唉,西北乱局至此,临阵换将。确实不妥。再者说,如今国库空虚。要应付西北和东北的两方作战,确实相形见肘。钱哪。说来说去,国库还是缺钱哪。”
王承恩低着头,眼珠子一阵转动,抬头看着崇祯皇帝,拱手道:“陛下,关于国库空虚一事,老奴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祯皇帝看了王承恩一眼,大度地道:“承恩,你与朕之间,还需要那些虚假的客套吗?有话直说便是,即便说错了,朕也恕你无罪。”
王承恩听得心中一热,跪地磕头道:“陛下对老奴的信任,老奴无以为报。”崇祯皇帝道:“快起来,此处没有外人,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王承恩一脸感动的样子,站了起来,朝崇祯皇帝恭敬地拱手道:“老奴曾听首辅大人说过,富国之道,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开源之事老奴不懂,但节流一事,老奴近日听光禄寺卿许大人说,北京城市面上有一种叫蜂窝煤的燃料,价格低廉,生火,造饭,取暖,暖炕都十分方便。今天老奴命人取了些到御膳房试用,效果非常好。老奴便想在宫内大范围使用这种蜂窝煤。”
崇祯皇帝看着王承恩,道:“这个蜂窝煤烧起来,当真有如此效果?”
王承恩点点头道:“错不了,陛下。方才在御膳房试用,同样价格的蜂窝煤,却能烧出来相当于双倍的木炭的效果。倘若咱们宫内全部使用这种蜂窝煤,仅仅一年的木炭钱,内务府便能节省下近三四万两银子。”
崇祯皇帝便感叹道:“承恩你有心了。”随即想到这是许梁推荐的,便问道:“许爱卿此人,承恩你以为如何?”
王承恩便拱手道:“事涉朝庭九卿,老奴不敢妄言。”
崇祯皇帝便笑骂道:“直说无妨。”
王承恩道:“那老奴斗胆。老奴以为,许梁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举人出身,但为人做事却极为实在。细数许大人进京以来的表现,许大人协同延绥巡抚洪承畴守卫了玉田城,活捉了后金小贝勒,整肃了光禄寺衙门的风气,又说服同乡向朝庭捐银两万两……如此种种,老奴以为,许梁此人,是个做事的能臣。其为人,与守牧辽东的孙阁老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崇祯皇帝听了,却久久不语。王承恩提到的孙阁老,便是孙承宗,原本崇祯皇帝是极为欣赏孙承宗的,只是最近由于辽东和西北的战事,崇祯皇帝和坚持已见的孙承宗闹得很不愉快,这才有了后来新任兵部尚书梁廷栋的上位。
又过了几天的朝会上,几位大臣上奏了一些事情之后,内阁大臣曹于汴忽然出列禀报道:“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讲。”
曹阁老便朝金銮殿上靠中间部位闲闲地站着的光禄寺卿许梁看了一眼,阴森森地一笑,便道:“陛下,臣手中有一份国子监太学博士马向阳弹劾光禄寺卿许梁借祭祀太庙一事,克扣银两,中饱私囊的奏折,臣请陛下下旨,严查光禄寺卿许梁贪墨一事!”
许梁原本是半眯着眼睛等待着朝会结束,结果乍然间听到曹于汴居然说马向阳要弹劾自己,顿时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慌忙出列,朝上方崇祯皇帝拜倒道:“陛下,臣冤枉!”
曹阁老冷然笑道:“许大人,是非曲直,自有三法司查证,此时你喊冤,会不会太早了些?”
许梁不禁怒瞪了他一眼。
龙椅上崇祯皇帝久久不语。老实说,崇祯皇帝最近正为了西北和辽东的战事忧心如焚,十分不希望有人挑起其他的事情出来分散他注意力。他翻了翻曹于汴呈上去的奏折,便不满的看了曹于汴一眼,缓缓道:“曹阁老,许爱卿乃是九卿之一,正三品重臣。小小一个太学博士,弹劾三品大员,可有确凿的证据?”
曹阁老振振有词地道:“陛下容禀,那太学博士马向阳原本便是光禄寺丞,对光禄寺的情况十分清楚。然而马向阳离京一个月,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便发现光禄寺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马大人怀疑,这一切都与光禄寺卿许梁贪墨祭祀银两有关。老臣肯请陛下命三法司彻查!”
曹阁老口的三法司,便是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察院左都御史便是曹阁老本人,而刑部尚书便是乔允升。这两个人,对许梁可一直就没什么好印象。倘若由三法司来查案,许梁担心即便自己做帐功夫再好,也会被这两个人整出些不利的证据出来。
于是,趁着崇祯皇帝尚在迟疑,许梁再次磕头高呼道:“臣冤枉!太学博士马向阳弹劾臣,纯粹是挟私报复!臣肯请陛下下旨,令锦衣卫彻查此事,还臣和光禄寺上下一个清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