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也是大明朝庭上春节后第一次朝会。
百官上朝之后,便发现崇祯皇帝和内阁大臣的脸色很不好看。各部各司呈报的奏折,崇祯皇帝都一律留下。
待百官都没有提议之后,崇祯皇帝沉着脸色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沉声道:“诸卿的奏请,朕看过之后再说。一会,内阁,锦衣卫,吏部到养心殿议事。嗯,兵部也来吧。散了吧!”
皇帝心情不好,又突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大部分官都莫名其妙,只有少数高官隐约猜到是什么事情,讳莫如深地闭口不言。
半个时辰之后,内阁首辅周延儒,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吏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梁庭栋,锦衣卫都督骆养性等朝中大臣都赶到了养心殿内。
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在崇祯皇帝的书案上,林林总总堆了有几十封奏折,此外,养心殿的地上还散落着几本已经翻开了的奏本,看摔到地面的样子,多半是被崇祯皇帝含怒出手给砸出去的。
几位大人心里都知道皇帝为什么如此生气,然而面对着强压怒气的皇帝,没有人敢先开口说话,撞到崇祯皇帝的气头上。
崇祯皇帝指了指书案上的奏折,气极而笑:“你们都看看,朕的书案上这几十封奏折,都是陕西官员弹劾新任的陕西巡抚许梁的。许梁上任才没多少天,陕西官场便翻了天!都指挥使司十七名官员被杀,长安府六名官员被杀,连堂堂的锦衣卫千户都死在了长安城外!好一个许梁,好一个陕西巡抚!”
“这就是你们给朕举荐的官员!!!”崇祯皇帝暴怒喝问道,瞪着首辅周延儒。质问道:“周延儒,你给朕举荐这样的官员,安的什么心?!”
周阁老瞪目结舌:崇祯三年十一月的时候。那是延绥巡抚洪承畴上奏举荐许梁出任陕西巡抚,我这也是看着皇帝你心里也属意许梁。这才顺水推舟的,怎么许梁出了事情,一切都怪到我头上来了?
然而尽管周阁老心底是这么想的,面对着崇祯皇帝的质问,周阁老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周阁老俯首道:“老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崇祯皇帝也是气坏了,紧追着周阁老的话便骂:“许梁这厮狼子野心。胆大包天,无父无君!视朝庭法度如无物!这样的人,也能当一省巡抚?你,你这是严重失职!!!”
周阁老肩膀一抖动,伏地不起。
皇帝气呼呼地发了半天火,见周阁老伏在地上不作声,而其他的官员都垂着头,默不作声,一时找不到发泄的角色,便将气撒到了通政司上。
“通政司都是干什么吃的?!陕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不早点呈报上来?通政使依朕看也不必再干了!”崇祯皇帝瞪着一旁的秉笔太监王承恩,喝道:“明儿就拟旨,打发他到凤阳看皇陵去!”
王承恩顿了顿。终于还是小心地解释了一句:“皇上……朝庭有规定,正月十五之前一应奏折都暂留通政司。呃,通政司也是循旧例办差……”
“他还有理了?!”崇祯气得吼道:“依他这么说,正月初几的时候后金兵攻到北京城下了,通政司也可以不必通报?”
王承恩知道崇祯正的气头上,便住了嘴,不再解释。
崇祯皇帝发了一通火,与其说是恼怒内阁用人不当,倒不如说更大的原因还在于恼怒皇帝本人错看了人。许梁在朝庭里当光禄寺卿的时候。多乖,多听话的人哪!不但光禄寺的差事办得漂亮。还会做人,与朝中好些大人的关系都很要好。更难得的是。许梁做生意还不忘拉上崇祯皇帝,给皇帝也奉上一份红利!
这么忠心的年轻人,怎么一到陕西便凶性大发了呢?!
崇祯皇帝气顺了些,便看了一圈诸大臣,放缓语气,道:“说说吧,陕西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诸大臣都不说话,眼光看着跪在地上的首辅周延儒。
崇祯皇帝气道:“首辅大人,赶紧起来吧?朕等着你回话呢!”
周延儒便颤颤巍巍地起身,旁边的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还上前扶了一把。
周首辅拱拱手,缓缓说道:“启禀皇上,老臣以为,陕西的事情,虽然有几十位官员弹劾许梁,但许梁本人也同时上了几道奏折辩解。而且双方说法大相径庭,各不相同。到底真相如何,老臣以为,该派人调查一番,才能下定论。况且,”周首辅看了一眼锦衣卫都督骆养性,道:“陕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锦衣卫从始至终,竟然没有着手调查,老臣着实想不通。”
好端端的把锦衣卫拉下了水,骆养性眼光带着恨意看了周首辅一眼,出列说道:“皇上,锦衣卫西安所的千户洪刚本人连同三位百户官都殉职了!如今西安所群龙无首,调查之事无人组织。”
“哎,骆都督这话就说错了。”周首辅似乎是铁了心要拉着锦衣卫一道了,立马插嘴说道:“洪千户死了,不是还有副千户段志刚嘛!再者说了,整个西安所不至于都死绝了吧?”
“你!”周首辅说的话也太不好听了,骆养性也怒了,顿时声音变冷,道:“看来首辅大人对陕西的事情倒比锦衣卫还清楚哪!”
“我……”周首辅闻言一窒。
崇祯打断道:“都别吵了!朕是问你们怎么处理陕西的事情,不是看你们吵嘴的!”
周首辅听了,沉声道:“老臣以为,先查清楚原委,再行定夺。”
祟祯便看向其他大臣,问道:“你们呢?”
几位大臣相互看看,心道周延儒都这么说了,那谁还敢冒着得罪内阁首辅的风险去唱反调?
吏部尚书王国光道:“皇上。许梁上任陕西巡抚不足两月,若无确切罪证,便行处置之事。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兵部尚书梁庭栋皱着眉头道:“据说许梁在陕西。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之内便招兵四五万人马,如今他手握数万兵马,即便要处理许梁,也得慎重行事。”
崇祯皇帝听了,不由心中不悦:听这些人的意思,都跟首辅周延儒是一个论调。目光落到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身上,想着这位为人向来公正,便温言问道:“孙阁老以为如何?”
武英殿大学士兼蓟辽总督孙承宗原本是不想进京的。只是朝庭拖欠了辽东军两个月的军饷,孙阁老无奈,才赶在崇祯四年的头一次朝会前赶回了京城。几个月不见,孙阁老头上白发都多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不少。
自爱徒袁崇焕被朝庭下令千刀万剐之后,孙阁老的心态也慢慢地转变了。如今他虽然贵为武英殿大学士,但眼里只盯着辽东这块地方,至于大明朝其他方面的事情,孙阁老兴趣缺缺,更何况是烂得不成样子的西北!
于是。孙阁老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崇祯皇帝拱拱手,不咸不淡地道:“圣明无过皇上。一切恭请圣裁,老臣没有意见!”
崇祯皇帝顿时气得差点吐血,瞪着孙阁老的眼光很是不满。
仿佛受了孙阁老的启发,其他大臣随即高声附合:“臣等恭请圣裁!”
崇祯皇帝心里大怒:如果什么事情都恭请圣裁,朕还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火气正要发作,忽听得养心殿外一声激动的叫喊:“老臣温体仁请求面圣!”
崇祯一愣,随即大喜,抬手道:“快传!”
养心殿内几位大臣们都惊讶地扭头看向养心殿外,暗道:这温体仁不是说一病不起。已经躺床上一个多月了吗?怎么这会进宫来了?随即众人不由得想到温体仁与许梁的恩恩怨怨,丧子这仇不共戴天。嘿嘿,这下有热闹看了!
随着面色苍白。看上去见风就倒的温阁老走进养心殿,几位大臣和皇帝的目光便集体落到了温阁老身上。
崇祯皇帝见了温阁老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由得轻了声调,温声问道:“温阁老身子好些了吗?快给温阁老赐座。”
太监搬来锦墩,温阁老谢了恩,轻轻坐下,然后看向崇祯,拱手道:“皇上,老臣听说皇上正与诸位大人商讨许梁的事情,老臣有话要说。”
崇祯终于等来了愿意讲话的人,不由探前了身子,叫道:“温阁老请说。”
温阁老脸现狠厉之色,咬着牙根沉声说道:“许梁此人狼子野心,甫一上任便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队,擅杀大臣!此人所作所为,早超出了人臣之道,许梁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温阁老目光如刀,厉声道:“皇上,如此乱臣贼子,朝庭当速速拿下,以免纵容他势力坐大,祸乱朝庭,动摇国本!”
温阁老杀气腾腾,养心殿内诸大臣都为之侧目。崇祯皇帝听了,愣了愣,迟疑着说道:“温阁老,陕西虽然接连出了好几起大事,但陕西地方官与许梁本人的奏折朕都看了,两者说法大不相同,眼下朝庭尚没有掌握确切的罪证,如果冒然以谋反罪论处,会不会……”
温阁老狠声打断了崇祯皇帝的话,拱手道:“皇上,老臣以为,陕西接连出的事情,朝庭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他许梁私自招兵买马,扩充军队这总是事实!单以此罪,便足以诛其九族!皇上,老臣肯请皇上即刻下旨,缉拿许梁,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这……”崇祯也被温阁老的狠厉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温阁老,迟疑不决。
兵部尚书梁庭栋听着温阁老说得轻巧,便好心地提醒道:“温阁老,眼下许梁手中有数万军队,朝庭若缉拿许梁,一招不慎,激起兵变,那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温阁老冷笑道:“梁大人此言差矣!西北百姓参军,为的是平息动乱,报效朝庭!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岂能这么轻易就被许梁收买?老臣相信,只要皇上的圣旨一到,缉拿许梁,便是手到摛来的事情!”
崇祯皇帝听了,也心动了。他猛然想起,许梁满打满算,也才到陕西三个月不到。以他临时匆忙招募的一些散兵游勇,必定是些乌合之众,忠诚度必定低得吓人,说起来是数万兵马,真正肯为许梁卖命的,估计一成都不到。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崇祯皇帝问道。
“臣等恭请圣裁!”养心殿内,几位大臣争相拱手道。
崇祯皇帝脸色便又黑了几分,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陕西巡抚许梁,意欲谋反,其罪当诛!着令革除一切官职,由锦衣卫缉拿回京!”
诸位默然。周延儒想了想,补充道:“皇上,虽然许梁手下的兵马是乌合之众,但为防万一,兵部还得在陕西周边布署兵力,以防不测。”
“恩,周阁老所言甚是。”崇祯点点头道。
温阁老脸色发红,显然是听到崇祯皇帝终于下定决心拿下许梁,心里激动了。他眼睛一转,又大声说道:“皇上,老臣听说,许梁这厮本人赶去了陕西上任,正室夫人冯氏却还留在京城东江别院。老臣建议,即刻将查封东江别院,扣押冯氏,待许梁押解进京后一道处斩!”
锦衣卫督都骆养性心中一惊,忙道:“不可!许梁在京中耳目众多,此时查封东江别院,必定打草惊蛇。皇上,一切先缉拿了许梁再查封不迟。”
崇祯皇帝听了,赞同地道:“骆爱卿考虑周全!温阁老,你太心急了!许梁未押解到京之前,由锦衣卫暗中派人监视东江别院的一举一动。在许梁归案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锦衣卫都督骆养性拱手称是。接着崇祯皇帝决定趁热打铁,将调兵防备陕西的事情也一并讨论了。结果很不乐观:朝庭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到了九边和辽东,此外便是京城的十万京营兵马。九边防线和辽东的兵马是绝对不允许大量调动的,而京营兵马有拱卫京城重地之责,轻易不得动用。崇祯皇帝和几位大臣商量来商量去,结果悲凉地发现,想要调兵防备陕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许梁手下有数万军队,派去的兵至少也得三四万人,而一下子抽调三四万人,边防兵力必然空虚,北边的鞑子便很有可能趁虚而入,突破九边防线,再次上演崇祯二年时,后金兵兵临北京城下的悲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