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庄一带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鬼子一下出动了五百多人,二十多辆卡车。
周秉新被鬼子五花大绑着从车上拖下来,如果不是原先就知道的话,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周秉新。
半个月前从家里穿走的那件夹祆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上身只剩下一件没袖子的汗衫,汗衫原先是白的,可现在已经被血水和尘土染成红不红灰不灰的颜色。而他那张脸,已经完全扭曲变了型。左边的腮帮子明显的凹了进去,估计牙被打掉了。右边的眼珠子也没了,里面还塞了一块烂棉花套子,棉花套子正在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血水。他的鼻子肿得老高,看那样八成是鼻梁骨断了,因而喘气只能用嘴巴吸,可嘴一张眼窝里渗出的血水就往里流。
那张脸,恐怖当中透着一股子诡异。
当周秉新被两个鬼子拖到坑前时,吕决和周家一家人正和他打了个照面。看到他的样子,人们大都掉下泪来,而周秉新的小媳妇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可是本来最应该哭的周玉升此时竟没掉一滴眼泪,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转身拿文明棍用力地敲了几下椅背喊道:“不准哭,谁都不准哭!”
一个鬼子军官看到这边的情景,带着翻译官和成卓凡向这边走来。
周玉升见他们走到自己面前,竟重新往椅子里一坐,从从容容地从身边小丫头手里接过水烟壶,又慢悠悠的抠出一撮烟丝,最后“噗”的一口吹着纸媒子“咕噜咕噜”地抽起烟来。
站在他身后的吕决对老秀才的表现大为赞赏。咱们在自己家里可以悲痛欲绝,可以不吃、不喝、不走、不睡、不说话,但在小鬼子面前不但不掉泪,还得把谱摆的最大。你可以砍我的头。但绝对不可以让我低头。
日本军官看到周玉升的样子。不但没生气反而微微地笑了。他一把抓住正准备冲过来地翻译官,就那么双手拄着军刀静静地看着老秀才,那表情似乎是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等周老爷子把烟抽完,水烟壶交到小丫头手里后这才让翻译官过来问话。
“皇军问你,你就是那个书法很不错的周玉升吗?”
老秀才双眼半开半阖。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听你的意思,应该说的就是周某。”
吕决估计这是老秀才这辈子头一回这么不谦虚。
“皇军说他也很喜欢书法,并且也曾经看过你地几幅字。还说如果你现在能说服你儿子不反抗皇军。他不但找最好的日本医生帮你儿子把伤治好,还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老爷子眼睛乜斜着看了看翻译官,又用文明棍指着成卓凡说道:“和日本人交朋友?估计是你们这帮子没有祖宗的家伙最巴不得地事吧!可是对不起,我有祖宗。我要是和他交了朋友,怕天底下的中国人会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戳散了。”
翻译官狠狠地瞪了周玉升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翻译的,那个日本军官一边听脸上竟然还是笑吟吟的。
“皇军说了,在他们日本也是很尊重老人的,特别是有学问的老人。可是就凭你刚才这句话,他就可以把你杀了!”
周玉升站起身来。仰天哈哈一笑说道:“那我让你告诉他。其实我现在对我的儿子是七分羡慕三分嫉妒。”
日本军官一脸的困惑,他回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周秉新然后让翻译官说道:“实在想不出。他都是个快死地人了竟然还有人羡慕他。”
周老爷子双眼一瞪说道:“你告诉他。我是在羡慕我儿子地年轻。如果我现在像他这样的年龄……哦不!如果我能年轻个十岁,呵呵。小鬼子,那我们就不会在这样地场合下见面了!”
“那会在什么样地场合下呢?”
“战场上!”老秀才斩钉截铁的说道。
日本军官微微一笑,竟慢慢转过身一付要离开地样子。就听“呛啷”一声,他突然拔刀拧身向周玉升劈去……
“不要!”吕决和成卓凡一起喊了起来。
就听“喀喇”一声,刀光贴着老秀才的鬓角滑过,站在旁边端水烟壶的小丫头已经身异处。
“当啷”一声水烟壶掉在地上,同时鲜血犹如喷泉一样向上喷出,又犹如天女散花般洒落下来。
站在老秀才身边的人惊叫着四散开去,不动的唯有吕决和坐在太师椅里的周玉升。
吕决知道眼前的一幕他无法制止,或说他现在已经不可能救得下周秉新,但他知道自己要动手了。而让他动手的动机就来自于天上撒下的这一阵血雨。
“……”鬼子军官没有再回头,而是向鬼子兵们吩咐着什么。
那两个架着周秉新的日本兵拖着周秉新就要往坑边走去。只见周秉新好像突然生出一股子力气,用力的甩开鬼子兵的手,自己转身向坑里跳去。
“好样的!”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周玉升大声喊道。
鬼子军官似乎现在才开始生气了,就见他东洋刀猛力地往下一挥。站在坑边的鬼子兵们铁锨一抡,铲起土向坑里填去。
四周的乡亲们汹涌起来,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都不约而同地向中间挤去。
鬼子的机枪响了,虽然不是射向人群,但也足以制止人们的脚步。
站在坑里的周秉新一动不动,任凭飞扬的黄土砸在他的头上、身上,他那血肉模糊的脸上经黄土一掺和,显得更加的不可名状。
土渐渐埋了上来,他的双腿已经全部的埋入黄土里,可周秉新竟然一副沉思的样子慢慢把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