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的记忆一直很好，更不用说在他觉得非常重要的事情上。
他遵循着已经熟记于心的道路与守卫们的位置，真正做到了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坚硬的石屋。
他来到了记忆中安塞尔被关起来的房间。
昏暗的环境，潮湿的墙壁，安静的氛围，他又一次听见了那种水滴滴落的声音，布鲁斯心中略紧，脚步依旧轻缓地仿佛没有。
这里一定有什么存在于过去但却不被沙利叶知晓的事情。
布鲁斯还记得在他与沙利叶一起来到这个幻境时，安森也在其中，因此这里面的记忆一部分来自于沙利叶，另一部分应该来自于安森。
紧接着，他终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布鲁斯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声响，一边凑近想要观察的更加清楚。
随着距离的接近，他已经可以确定，那里面的人就是安塞尔，但他又不像安塞尔了，准确地来说，他甚至都不像是个人类。
那头灿烂耀眼的金发被血污浸染，看上去只有褐色的一缕一缕发丝纠缠在一起，那张英俊的脸也不见了，他只能看见那一点点往日的轮廓，从视觉来看，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遭遇一定是个噩梦。
布鲁斯看见对方双眼紧闭着，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他回头看了眼刚被自己放倒的两个守卫，压低声音叫了声他的名字。
“安塞尔。”
里面的人并无反应。
布鲁斯又叫了几声，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没办法了，他拿出从守卫身上摸出来的地牢钥匙，找到符合的钥匙然后打开了眼前的牢门。
双脚踏在地上，即使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一股来历不明的黏腻感，这里面的味道就像是糅杂了各种死物腐烂的味道，布鲁斯面不改色地快速来到他身前。
“安塞尔，醒醒。”他尽量避开对方身上那些伤口，拍了拍安塞尔的身体。
昏迷的青年总算有了点动静，那双都快被血污糊住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了，露出来的却并不是那对湛蓝色的漂亮眼珠，而是浑浊的发灰的一片。
布鲁斯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试探着与对方交流：“能听见我说话吗？安塞尔，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许久未听见人声的安塞尔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没能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多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丧失了对以往记忆的追溯，留在他心中的只剩下仇恨的火焰。
在布鲁斯诧异的目光下，青年声音很小地笑了两声，听上去好像嗓子被塞了沙砾一般，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只能无神的涣散着。
“你来找安塞尔吗？安塞尔已经死了。”他轻声说。
布鲁斯皱了皱眉，他沉声道：“利维坦抓住了你，他对你说过什么？”
安塞尔不说话了，他扯开嘴角无声笑着，再也不管布鲁斯的任何问题。
布鲁斯再度看了他一眼，他伸出手想试着看能不能解开对方身上的枷锁，带他离开这里，但外面已经开始传来繁琐的脚步声。
“你救不了他。”突兀的男声忽然响起，布鲁斯猛然回头看过去——
他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那倚靠在墙角的男人微笑着望着他，一样浑浊的眼珠和半边俊美半边可怖的脸，布鲁斯已经认出他就是安塞尔。
或者说，是现在的安塞尔。
“你是安塞尔，也是安森。”布鲁斯凝眸看着他，说出的话用着肯定的语气。
对方没有反驳，依旧一副格外清闲自在的模样靠在墙上，外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逼近了，布鲁斯已经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我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站在我眼前的人不是沙利叶。”安森忽然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这间地牢里待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久到我快模糊了所有关于我自己的记忆、身份。”
“但唯有仇恨支持着我活下去。”安森望向走廊尽头出现的一众人影。
“我逃出来了，我不停学习、练习，我找到了禁术，我以为我可以报仇了。”
布鲁斯皱着眉注视着他，对方维持着平稳淡漠的语气，但他的身体却开始不停地颤抖。
“结果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些和沙利叶都无关。”
安森站直身体，他走近布鲁斯，在布鲁斯警惕的视线下，他并没有再度接近，而是靠近了那个被束缚的过去的自己，无神的目光透过层层迷雾落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没有经历这些的时候，我全心全意信仰着他，他是我的神，是赐予我光明和方向的月亮。”安森说着，又看向布鲁斯，“你应该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他遭遇的不公，一切都是因为利维坦·诺尔修斯。”
守卫已经快来到眼前，在他们眼中，看不见安森，只有一个闯入地牢的布鲁斯和半死不活的安塞尔。
“那你呢？”布鲁斯问。
“他是大天使时，无数人爱他，他是恶魔时，依旧无数人爱他，他来到异界，还是有你们爱他。”安森走到牢房门前，挡在那些逼近的守卫面前，“其实我应该明白的，我也爱过他，被这么多人爱着的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他微微笑起来，唇边的肌肉牵动着那半边狰狞的面皮，看起来犹如恶鬼在世，但在布鲁斯的视角看过去，除去那不和谐的瞳孔，他仍然是那位俊美年轻的青年，笑起来是满含温和与包容的。
“你应该去找他了。”
安森落下最后一句话，紧接着他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紫黑色光芒，将面前的所有守卫都包裹住，消失在布鲁斯眼中，刺眼的光逼迫着他闭上双眼。
布鲁斯再度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角斗场。
*
沙利叶刚刚将阿斯莫德打趴下，他一脸意气风发地站在中央，脚边是阿斯莫德倒下的庞大躯体。
“还有谁不看好我吗？”
沙利叶环顾四周，笑嘻嘻地挑衅道。
他的视线扫过高坐着的利维坦，对方对他露出了骄傲赞许的笑容，然后下一秒，他的面前就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
沙利叶蓦然瞪大双眼，他正想开口问，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周围人的反应。
果然全场都已经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发男人陷入沸腾，他们也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布鲁斯只是个半点魔法能量都没有的普通人。
有人高声喊着杀死这个贸然闯入的人类，利维坦尚且按兵不动地坐在原位上，他也没想到怎么自己派人去追捕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碍于沙利叶在，他也不能直接动手。
“沙利叶，你还在等什么，快弄死这个人类！”
沙利叶脸色一变看向那个叫嚣着的恶魔，叫什么名字的域主来着？他不记得了，他一把拉过布鲁斯，没时间纠结布鲁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了，他只能高声对周围人道——
“这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是在修习传送阵的魔法时不小心来到了这里，他没有恶意，让他离开这里就好了。”
布鲁斯反握住他的手，低声对他道：“沙利叶，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什么……”
“你给我闭嘴。”金发少年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布鲁斯一下停顿了话头。
“但他身上没有魔法的气息，他不是魔法师。”另一个域主紧紧皱着眉说道。
沙利叶抿唇，他将目光投向利维坦，希望他能帮自己说点什么。
利维坦眸色略深，他缓缓站起身，正要开口时，布鲁斯忽然带着沙利叶瞬间躲向一边。
沙利叶踉跄了一下才倚着布鲁斯的身体站稳，他看向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阿斯莫德不知何时重新站了起来，刚刚就是他差点攻击到了沙利叶。
利维坦见此情景又咽下了即将说出口的话，如果能借用阿斯莫德的手杀了那个人类男人也是不错的方法，他唯一关心的只有沙利叶，而阿斯莫德也并不是沙利叶的对手。
“沙利叶，过来吧。”利维坦平淡的声音响起，沙利叶陡然看向他，碧绿的眼底划过一抹不解。
“他虽然是你的朋友，但是确实做了擅闯这里的事，我们可以在之后慢慢探讨对他的处罚。”
沙利叶握紧布鲁斯的手，拒绝他的建议：“不行。”
那双碧绿的眼眸坚决地注视着他，利维坦遥遥与他对视，也看清了沙利叶所表达的态度有多么难以动摇，他神色微凝，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冷意。
“要成为一个域主，你不能为了这个人类打破法令。”
已经是警告的口吻了，沙利叶也冷下脸，毫不犹豫地站在布鲁斯身前：“域主可以改变法令，只要他想。”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在座位前的利维坦就不见踪影，只有一道残影快速向着两人而来——
而就在这时，布鲁斯忽然拉住他的手与沙利叶猛然调换了位置，他定眼看去，攻击的人并不是利维坦，而是阿斯莫德。
那把属于他的锋利刀刃已经穿透了布鲁斯的胸膛，沙利叶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接踵而来的是一阵耳鸣，甚至严重到他已经听不清布鲁斯微张的嘴巴在说什么。
从背后穿透而至身前的刀刃的的确确沾染着新鲜的血液，那股铁锈味直直冲向他的鼻腔，他还能看见那些血液顺着刀刃在逐渐滴落下来，砸在地上，陌生的慌乱感袭卷了他所有心神。
“沙利叶，我不会受伤，我会愈合的。”
这是布鲁斯对他说的话，沙利叶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拼凑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分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转而脑中就猛然传来钝痛感——
我不会受伤，我会愈合的。
我没有痛觉，不用担心我。
突兀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沙利叶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听过和这类似的话，又或者说，不是听过，而是他自己说出口的。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那双钢蓝色的眼眸，那双始终沉静冷峻的像冰封般的眼眸，总能带给人最快镇定下来的魔力，在沙利叶脑海深处，似乎也一直都有着这么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殷红的唇瓣微微动起来，想小儿牙牙学语般说出了那个名字。
“……布鲁斯。”
布鲁斯的眼眸仿佛融冰温和成一湖水，他回应了沙利叶的话。
“嗯。”
“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而后，四周的所有场景、所有人物都开始扭曲，黑暗又快又急地吞噬了这里的一切，只除了正中心的两个人。
有关回忆的牢笼终于被打破，布鲁斯轻轻抱住了沙利叶，胸膛处的伤口也在逐渐消失，随即他们都回到了最初跌入幻境的模样，沙利叶紧紧回抱住他，他像是在高兴布鲁斯没有真的受伤，又像是在高兴他们打破了这个幻境。
“可以带你回家了。”布鲁斯附在他耳边温柔地说道。
沙利叶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黑暗逐渐消散，显露出这片熟悉的草坪，还在等候在草坪旁边的人。
约翰挑了挑眉，目光不明地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总算回来了，看来你们在里面经历不少？”
沙利叶瞬间探出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牢牢扒在布鲁斯身上的手，不过布鲁斯倒没有松开手。
“沙利叶呜呜呜呜呜！！！”
一只粉色小香猪像个小炮弹似的瞬间撞入了他怀里。
“你都不知道我要担心死了呜呜呜呜你掉进那里面我又联系不上你，你让我一个统怎么活啊呜呜呜，我和约翰天天研究着怎么救你出来你都不知道……”
沙利叶掩饰般地咳了两声，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
他堂堂一个顶级大恶魔，居然会陷入幻境里醒不过来，还是靠布鲁斯才能醒过来的，沙利叶现在就是一个感觉——丢人。
“多亏了我一直在努力攻破这股诡异黑雾的防线，不用谢。”约翰哼笑一声，他望了眼布鲁斯又望了眼沙利叶。
布鲁斯安抚地揉了揉沙利叶的脑袋，然后又抬起眼看向空荡荡的四周。
“安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