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船靠岸停下,天边稍显暮色时月离才从逐渐回神,倒也不能说她是在发愣,实在是看见怀柔的脸以后有些心神不宁。
“娇娇,愣着做什么,该下船了。”宋玄站在前方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月离应了一声,把手伸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怀柔站在宫人当中,目光遥遥朝这边望了一眼。
万青山的前山和后山都有路可以通往山顶的古佛寺,但是前山连着湘城的道路,后山却与千心湖相通,所以要从后山上山只能坐船而去。
月离把手探入宋玄的掌心,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前方几步远的山道上,一个小沙弥朝着他们做了个佛礼,为他们引路。
这阶梯很长,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顶的佛寺门前,道路并不宽,但好在不陡,月离许久没爬过这么长的阶梯了,她途中歇了一回,暗暗觉得自己之前在宫中跑马的决定是明智的。
“要为夫背着吗?”宋玄走了一截山路,气息却丝毫不乱,甚至有闲情逸致问月离要不要他背着。
月离闹了个大红脸,摇摇头,小声说:“妾身自己能上去的。”
她执意要自己上去,宋玄也就没有再多言,好在前路也没有多远了,月离鼓足了劲儿爬了上去。
在她身后跟着的佩兰和秀禾上前将手帕递上,给月离细细擦了下额头的薄汗。
古佛寺不算大,中规中矩的构造,但寺庙中的人却不少,来往香客男女老少皆有,佛门净地,四周的嘈杂声很小。
月离跟着宋玄进到了侧殿,再绕过拱门进到了后殿中,这里的香火气淡了些,但禅意似乎更浓。
还没走近,前方的门中踏出一僧人,双手合十于胸前朝着他们行了一礼。
“两位施主,这位是我们石觉寺的了无大师。”小沙弥朝了无大师行了佛礼以后朝宋玄二人介绍道。
眼前这位了无大师看着年岁已高,胡子花白,见人却是一副喜乐的笑颜,让人见之好感顿生。
月离只略微看了一眼,微微垂首还了一礼。
他们此次出来是没有将身份现于人前的,所以对方应当只是猜到来者身份尊贵,却猜不到来的人究竟是谁。
进殿烧了三炷香,月离起身的时候却看见那了无大师让她去左侧求根签。
月离本不愿去,她站在宋玄身侧抬头看他,还没说什么,宋玄抓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握在手中刚捏了一下,被月离倏地抽出来。
月离偷偷瞪他一眼,这还是在佛门净地呢,佛祖面前捏什么手?她转头去左侧求签了。
宋玄面上有几分无奈,他自从进了大殿就没有要上香的意思,这般行为举止被了无大师看在眼里,他浑浊的双眸映出背对着二人往左侧走的月离,笑着缓声说:“公子生来尊贵,命途无忧,而尊夫人命格扑朔,前路似有迷雾所挡,当是命中有一劫难。”
他说话声音极缓,音量刚好叫宋玄听见。
宋玄看着月离的目光逐渐移到了他身上,短短两息,眸中已有了淡淡的杀意。
“大师何不细说。”
了无大师摇摇头,不被他的威严与杀气所震慑,而是看着月离——她已经从签筒中求到了那一签。
月离拿着签条看了看,复又走回来,将签条交给了无大师。
了无大师看着签条上的字,神情依旧温和,话是对着月离说的:“夫人这签有逢凶化吉之象,待过了命中劫,便可栖梧于九天。”
闻言,月离脸色大变,在袖中的手都忍不住一颤。
她心道,这了无大师莫不是想害死她,竟在宋玄面前给她批了凤命,要知道,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可还在皇宫当中活得好好的呢。
她的脸有些苍白,近乎不敢看宋玄的脸色,自己也害怕,手指伸过去想碰一下他的衣袖,刚沾上一点衣摆,宋玄微微转头将她的手握紧了,没有月离想象中的大怒。
“那大师说说,这命中劫应当如何度过。”宋玄声音有些冷,却不是对着月离,不可否认,了无大师的话让他生出了怒意。
月离被他好好护着,怎可能会有一劫。
虽不肯信,但仍旧问了一句。
了无大师闭上眼,双手合十,语气温和平缓:“且看帝心。”
被宋玄牵着走出去时月离还有些惊魂未定,她的心脏跳得极快,看看沉默着的宋玄,又看看殿中只余下一个背影的了无大师。
她朝着宋玄笑笑,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说:“陛下,妾身向来是不信神佛的,那求的签一看就不准嘛,妾身好着呢,哪儿来的凶。”
若不是宋玄刚刚一直将她的手握着,察觉到她手指冰凉,只怕多少会信几分月离这句话。
且看帝心……
宋玄心中一嗤,帝心都偏到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了,还会有什么凶劫。
“不怕?”宋玄捏了捏月离的脸,温热的手掌又抚过去,说,“怕也没关系,朕会好好护着娇娇,不让娇娇受委屈。”
他似乎不把签中的最后一句放在心上,月离见他语气温和,好像真的会将她保护着不受一丝伤害,不知怎的,月离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急急偏过头,点了点脑袋,转移了话题:“我们出去了吧陛下。”
宋玄当自己没看见月离的失态,带着月离往外走。
寺庙中的百年古树在前院,绕到前院去时古树周围已经聚了三两对年轻男女,古树上的红色绸带几乎挂满了整棵树,微风吹过,将绸带的一摆吹拂起来,在空中摇曳着。
“夫人,这棵树被称作月老树,说是将一对儿有情人的名字写在红绸带上挂在树枝上,月老就能看见,成全了这道姻缘。”李知笑着上前,朝着月离解释一句。
月离抬起头看着这棵三人合抱都抱不拢的大树,那树上的红绸带有些经历了雨水和烈日早已腐坏,地上也有些红色的碎布。
她想:不过是心有情意的少男少女们的一种寄托罢了,若真有这么灵验,世上又哪来那么多求而不得?
“夫人不信?”宋玄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问道。
月离猜到了宋玄带她来这里的原因,她只说:“妾身觉得,这古树上挂满了红绸,若真灵验,月老怕是有的忙了。”
宋玄伸手让人将准备好的红绸带来,没一会儿就有人拿来了承盘,上面两条鲜艳的红绸摆在中央,另外一个承盘中是准备好的笔墨。
月离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宋玄真会在这红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她手指捏着衣裳,站在一侧看宋玄提笔落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那红绸上俨然已落下了两个字,周围的宫人纷纷垂首皆不敢看。
在场的其余人不知何时也被清散。
“娇娇,过来。”宋玄喊她的小名。
月离动作稍顿,短短几步远,她仿佛走了许久才走到宋玄身边。
宋玄将毛笔递给她,示意她写下名字。
“陛下……”月离手中握住了笔,再去看宋玄时有些犹豫,她不敢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玄对她越来越好,有些时候连她自己也差点沉溺进去了,这是不应该的,她不该相信。
“怎么,不乐意和朕的名字一起挂上去?”宋玄笑了笑,见月离神情复杂,他握住了月离的右手,“还是说要让朕教你写字。”
月离还不至于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她沉下心,将名字完完整整地写上了红绸,看着承盘中的两条红绸,似乎心跳得更快了些。
宋玄身形高大,他将两条红绸自己拿在手中打了一个结,抬眸扫了一眼古树,在找合适的位置挂上去。
李知上前想接过来,被宋玄冷不丁看了一眼,赶忙退了下去。
两个写有二人名字的红绸最终被宋玄挂在了古树的枝头,又打了一个结,牢牢的隐在满树红绸当中。
“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