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时间差不多,阿菀便入内室去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
上裳是碧水天青的广袖长衫,下着一条月白色烟染水绿的长裙,色泽颇为清新雅治,头发绾成堕倭发髻,只简单地簪了以金丝缠绕珍珠玉翠的珠花,并不需要如何贵重的首饰。等她装扮出来,立在面前,盈盈然如那夜色中的一盏明灯,并不算得惊彩,却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让人移不开眼睛。
卫烜素知阿菀生得好,平日她不爱打扮,且身体也不好,在京中十分低调,也无人知她相貌如何。
如今,看她特地装扮一翻,乍然一见,心中大震,几乎移不开眼,心里头突然生起几分不乐意让人瞧见的感觉。
阿菀的美并不是那种具有侵略性的美,而是一种柔和的、春风细雨润物无声的美,其中最出彩的便是一双眼睛,如同点睛之笔,盈盈然地看过来,那样的平静深邃,会使人不自主地沉迷其中,纵使红尘喧嚣纷沓,浮躁的心安却因此而静下来。
很多次,凝视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心中的残暴、血腥、杀戮、阴暗等等负面情绪,会慢慢地平静下来,直至消失。
上辈子,固然因为乍然无防备间被她揍了一顿而关注她,但是后来在日渐的关注中,渐渐地迷上这个人,每次只要远远看着,被那双眼睛的主人凝视,焦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那三年的边境战争,无数的鲜血浇铸,金戈铁马,杀声一片,烽烟四起,惨然如地狱。每当最困难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回忆起她凝视的目光,烦乱焦躁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他不能死,他还要回京城,以一种最风光最得意的胜利者姿态回去,出现在她面前。
可惜,他还来不及实现,她的死讯便传来了。
“表姐真好看!”
心中千回百转,他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畔轻声笑语,满足地将唇轻轻地烙在她耳畔边轻磨。真好,这辈子他们在一起了。
阿菀被这种若有似无的挑逗弄得有些发痒,伸手拍拍他的脸,说道:“你今日也玉树临风。”
“真的?”
“……假的。”看到他那般激动的模样,她就想要违心了,省得他一激动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这厮只要一激动,就会抱着她亲亲啃啃、挨挨碰碰,极尽手段之能,做尽亲密之事。除了未破最后的防线,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阿菀觉得自己的羞耻心似乎低了不少。
卫烜素日喜欢赭红这种深沉的色泽,若是一般的少年穿这种色泽,定然会显得老气,可偏生他生得一副昳丽明妍的容貌,端生得精彩绝伦,又正当少年时期,轮廊柔和,并未长成男子的清俊菱角,正好压得住这种重色,反为他添了十分的张扬,极具侵略性。
这样的少年,若非看习惯了,初见时,真真要被他惑得移不开眼睛。
想罢,阿菀又拍拍他的脸,心说纵使这位爷在外名声不好,可是光凭这副长相,还是有很多姑娘受其迷惑的,那莫菲估计就是一例。
等丫鬟捧来一件兔皮披风后,阿菀终于将卫烜的激动火焰摁熄了。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偶尔绵绵的春雨,更让空气中透着一股湿冷之意,须得注意防寒。阿菀的身子素来比常人较孱弱,卫烜十分注意为她保暖一事。
被结结实实地裹成了个球后,夫妻俩快快乐乐地出门。
瑞王自然是带着妻儿一起进宫看宫里的花灯了,得知长子的行为,骂了一声臭小子外,便不管了。熊儿子和儿媳妇感情越好,瑞王心里便觉得悲催,你一个不举的,夫妻感情再好有毛用啊?
带着某种无人能知的忧郁,瑞王进宫了,决定去皇兄那儿找一找存在感。
马车行至一个热闹的街市前,坐在马车里的阿菀渐渐听到了外头热闹的声音,仿佛连清冷的空气也改变了,让她忍不住悄悄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外面的街市,自然是灯火辉煌,两边的店铺前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那远远望去整条街道延展而去的花灯汇成的火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无不添了一种华夏特有的古典喜庆味道。
看着路上行人的笑脸,阿菀也不禁露出笑容。
待马车终于停下来,卫烜将准备好的披风披在阿菀身上,又给她整了整发饰,便扶着她下车。
此时马车已来到了内城河的河畔旁,河岸两边俱是挂在半空中的花灯,如一条灯花长龙蔓延而去,河岸边还有猜灯迷卖花灯的摊贩,河中停泊着数十艘画舫。
“先去看花灯,等你逛得累了,我们再去画舫歇息。”卫烜对阿菀道,牵着她有些温凉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两人的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遮住了空气中的冷意,那种暖意仿佛从手掌心传递到了心坎间。
阿菀朝他笑着点头,面上不自觉带上了淡淡的笑容,和他手牵着手走在元宵灯市中,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偶尔有孩子举着花灯从他们身边跑过,让她有种正和男朋友谈恋爱约会的小清新感,早就消失的少女心苏醒了下。
“猜灯谜么?”卫烜询问道,来到一个摊前,看了看,让老板将最上面的一个最漂亮的花灯拿下来,取出上面的迷题。
身后跟着的路平赶紧上前去付银子,其他的侍卫皆乔装打扮,隐在周围护卫两个主子的安全。
阿菀微笑看着他,凑趣看过去,发现这灯谜是打一富贵花卉,若是普通的老百姓自然是无法解,但若是见识广的勋贵子弟,倒是很好猜了。当卫烜轻易解了灯谜,得到那盏摊主赠送的牡丹花样的花灯时,阿菀忍不住乐了。
“笑什么?难道高兴傻了?”卫烜曲起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下。
阿菀捧着那盏花灯,笑呵呵地道:“我有点怀疑,这些摊主是不是为了讨好你们这些有钱人,所以才会将灯谜出成这样。虽然他赠送了一盏价格比较贵的花灯,可是你先前给的银子,也足够付这花灯的钱了。”
卫烜想了想,再结合往年的经验,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们确实被那些摊主当成了肥羊来宰了。
有钱有闲的勋贵弟子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做工平凡的花灯,大多会取制造得漂亮的花灯来猜,所以上面的灯谜相对而言便也要按照勋贵弟子们熟悉的物什来弄了,没接触过上层社会的百姓确实是解不出来的。而对于大多的勋贵弟子来说,最不缺的便是钱了,他们猜中了灯谜得了盏喜欢的花灯,摊主也得了比花灯还要高的银钱,皆大欢喜。
可能是被阿菀这么没情趣的一讲,卫烜顿时对猜灯谜失去了兴趣,不得不说,阿菀还真是破坏人心情的小能手。
见卫烜心情不愉快,阿菀忍着笑,说道:“这些花灯很漂亮,我们继续看吧,不猜也行。而且我有你送的这一盏花灯了,其他的就不要了。”
卫烜这才开怀起来。
真好哄!
阿菀和路平同时想,不过路平想的是,估计无论世子妃做什么,对这位世子爷而言,都是很好哄的,其他人的话——没直接踹你一脚就好了,根本哄不住他。
走了一会儿时,当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人,饶是阿菀平时淡然,依然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异。
“烜弟?寿安也在,真是巧呢。”
来人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如同一个亲切的兄长般,看人的眼神也是和煦的,正是三皇子。
三皇子来了,身边自然也有三皇子妃莫茹,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莫茹身边还跟着莫家的两个少女,正是莫六和莫七两人。
看到两人,莫菲一双盈盈的水眸落在卫烜身上。此时少年奢华金冠束发,一身张扬的赭衣,妍丽无双,在这漫天灯火中,璀璨如那天上的日阳,让人几乎无法移开目光。只是,当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时,莫菲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纵使她如何倾心,这少年身边已有了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而且世子妃还是他心之所悦,并不是父母媒妁之言强迫定下的,心头那股不甘也越发的强烈。
可惜,虽她欲要鼓起勇气问一问,可一个闺阁少女,根本找不到机会与一个无任何关联的外男单独相处,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忘记当年孩提时的约定,纵使她有千般的意愿,根本无人给她机会。
卫烜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是挺巧的。”
三皇子发现他目光有异,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却见相携而来的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他们身边还有靖南郡王府的卫珺兄妹几人。
等大伙站到一起,互相看了看彼此,不得不承认,京城确实太小了。
“三哥,三嫂,还有烜弟、寿安,你们也在啊。”四皇子上前拱手行礼,“真是巧呢。”
卫珺兄妹几个也上前来作揖,因是在外头,所以称呼也改了。
三皇子笑着道:“难得今年的上元佳节天公作美,不若去年般下雨,便想带你嫂子出来逛逛。四弟和烜弟想来也是如此吧。”
卫烜的好心情却被破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真是好巧呢!不过寿安累了,我先带她去歇息,你们随便吧。”说罢,和他们一拱手,便带着阿菀离开了。
卫烜的动作太快,并且强硬地没给人拒绝的机会,让在场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三皇子眼眸深沉,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语。
四皇子有几分尴尬愤懑,却又无可奈何,纵使卫烜当众不给他们脸面,也已经习惯了,谁让他们皇父就吃他这一套,想想都不甘心。
其他人也是神色异常,原本在这儿遇上还有几分巧遇惊喜,可谁知卫烜这般不给面子地破坏了。
莫菲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背影,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被莫六给暗中扯了下,方才惊醒,转头便看到莫六皮笑肉不笑地道:“七妹妹,小心脚下的路,莫摔着了。”
莫菲很快便收敛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个少女的动作极轻,但是仍让一双眼睛收入眼底,不由得沉吟起来。
因着卫烜不给面子地走了,众人说了几句后,便又分开各玩各的。
卫珺兄妹三人也往一个方向行去,卫珺和卫珝护着妹妹在中间,三人边走边说着刚才的事情。
“想不到那卫烜那样凶煞可怕的一人,会如此儿女情长,真能待个姑娘如此好,倒是寿安表姐的好福气。”卫珝笑着说,因两家母亲的交情,及康仪长公主这些年的拂照,他也是希望见到阿菀好的。
卫珺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些魂不守舍。
卫珠同样也是魂不守舍,捧着手里的花灯发着呆。
卫珝继续道:“今年大哥也十七岁了,你的婚事最多再拖一年便不能再拖了。大哥,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说着,他凑近卫珺,用耳语般的声音小声道:“先前我看了下,莫家的两个姑娘不错,不过庆安大长公主可能不会同意。”
卫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发现弟弟在说什么时,不由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事情自有父母作主!”
卫珝冷笑一声,“大哥,你真以为老头子会给你作主?”
卫珺默然。
“咱们家这样子,无论以后的大嫂是谁,她都会很辛苦,如此,不若娶个身份高些的回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许下世间女子期盼的誓言与她,算是对她的补尝罢。大哥,你自己好好想想。”
卫珺看了眼弟弟,见他满脸愤慨讽刺,心里突然有些茫然。
他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然成了两个弟妹的心事,可是,他又能如何?婚姻大事自来由父母作主,私相授受绝对不行,纵使弟妹们都有主意,他仍是无法下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