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东厂咬死了柳乘风私办报馆,又有内阁的支持,所以这一次以为吃定了柳乘风。谁曾想到,连太子也有一份。若是如此,事情就棘手了,若说办报有罪,那太子也是罪无可恕,当今天下,太子的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稳固,东厂就是再能翻云覆雨,又能如何?
所有东厂的番子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时候都长吸口气,随即大气不敢出了。
刘成被打得七荤八素,听到这句话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只看到柳乘风朝他冷笑道:“刘公公,柳某人再问你一遍,这办报馆到底算不算妖言惑众,是不是触犯了我大明的国法?”
刘成脑子嗡嗡的,看到柳乘风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道:“没有……啊……有……”
他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原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这时候太子却搀和了进来,若说柳乘风有罪,那便是太子殿下也有罪,这和谋逆已经差不多了。可要说无罪……自家抓了这么多人,其中读书人更是不少,岂不是说滥拿无辜?到时候御使们弹劾,柳乘风再串联人施加压力,自家如何顶得住?
更何况……更何况……
刘成想到厂公的那一句话,这件事若是再办砸了,就打发去尚衣监养老。刘成想到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十分不容易,现在让他失去一切,倒不如杀了他。
左右都是死,刘成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容刘成多想,柳乘风身后的校尉已经纷纷拔刀,要将番子们统统围住,更有几个校尉放肆地要进东厂内部搜查钦犯。
“事到如今,只有拼一拼了!”刘成心中发了狠劲,陡然冷笑起来,道:“杂家说过,有没有罪,你我都说了不算,是皇上和内阁才说了算。来人,打发个人去内阁,请内阁的诸位阁老做主。”他撇撇嘴,继续道:“这件事暂且先放下,你擅闯东厂,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欺东厂无人吗?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真是放肆,来人,将他拿下。”
刘成这句话刁钻到了极点,一方面摆出一副这事儿和我无关,又搬出内阁来裁判报馆的事,这等于是把所有的问题都退到了内阁头上。另一方面,又抓住柳乘风带人闯东厂的事,让这些原本士气落到低谷的番子们一下子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他们是番子,一向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轮到一群锦衣卫骑到他们的头上拉屎?
刘成一句话,番子们二话不说,纷纷拔刀,锦衣卫、帮闲也都抽出武器来,两方人都是大呼:“把刀放下,要造反吗?”
其中一个番子,已经悄悄地从人群中退出去,报信去了。
柳乘风的手仍端着火铳,铳口指在一个冲在最前的番子身上,冷着脸道:“在我面前你也敢拔刀?退下去。”
这番子想退,可是身后都是自己人,连个退路都没有,额头上冒出冷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愿意示弱,道:“这里是东厂……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卫所……”
“轰……”
硝烟弥漫,柳乘风按动了机关,火药推动着弹子激射出来,将这嘴硬的番子打成了马蜂窝。
“大胆……放肆……”
番子们大叫,眼见柳乘风敢行凶,口里都是发出暴喝,却无人再敢上前了。
刘成气得眼睛都红了,柳乘风这么做,既是在打东厂的脸,也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今曰要与东厂鱼死网破,他尖叫道:“柳乘风,这里是东厂!”
“我来的就是东厂,杀的就是你们这些作乱的番子。”柳乘风毫不客气,接着又将火铳对准了另一个靠得近的番子,那番子吓了一跳,有了前车之鉴,连忙向后退几步,惹得身后那些黑压压的番子都向后推挤。
柳乘风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和东厂翻脸那么简单,眼下一切都已经明朗,他的这个报馆只要继续办下去,便是曰进金斗也是迟早的事,这么一大笔财富,尤其是在这天子脚下,若说没有人想打主意那是假的,说不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眼红耳热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索姓今曰就告诉别人,谁想动报馆,柳乘风就敢和他拼命,谁动一下试试看,柳呆子就敢杀人!
刘成这时候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人杀进东厂大堂来,当众打了自己,又格杀了个番子,这在一盏茶功夫之前,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可是这样的事偏偏发生了,刘成以为自己在做梦,做噩梦,只可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切,以至于他想回避都不成。
“柳乘风,你放肆,你大胆,你若是真有胆,就用火铳打杂家一下试试,杂家不信,你有多大的胆子,连宫里的人都敢杀!”
刘成突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咆哮着对柳乘风大吼。
刘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重身份,他是太监,是宫里的人,换句话说,他是皇上的私奴,这一重身份听上去卑微,可是另一重意义来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柳乘风敢用手打他,却肯定不敢用火铳打他。现在柳乘风拿着一把火铳如此耀武扬威,番子们吓得面如土色,若是他刘成不站出来叫嚣几句,只怕这姓柳的更要上房揭瓦了。
面对这样的叫嚣,柳乘风确实犹豫了,这家伙……摆明了是耍赖!
刘成见柳乘风露出犹豫之色,心中大喜过望,柳乘风带着人进来,可以说步步紧逼,打得他喘过气来,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一些上风,立即明白,这柳呆子怕了,柳呆子也有怕的时候。
刘成胆气更壮,龇牙冷笑,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柳乘风,叫嚣道:“怎么?不敢?柳乘风,别以为背后有太子撑腰就可肆无忌惮,杂家是宫里人,身后是内……”
他本想说内阁二字,虽说当朝太子固若金汤,可是皇上却还是听内阁的,太子虽然与皇上亲近,可是太子就算要动手,在皇上眼里也只是胡闹而已,内阁就不同了,随便一个人站出来训斥一下太子,太子也只有乖乖俯首帖耳的份儿,说得再明白一些,就是太子可以要他刘成的命,可是碰到了板着脸孔教训人的大臣也只有大气不敢出的份儿。
柳乘风的脸上犹豫之色更甚。
刘成哈哈一笑,叉着手,朝刘成怒喝道:“狗东西,一个小小百户而已,也敢拉虎皮扮老虎?来,杂家就在这里,你不是很威风吗?不是敢来东厂放肆吗?来,若是有本事就放火铳打杂家看看。”
“你不是说杂家是乱党吗?你不是说谁敢拦你便杀无赦吗?杂家就是乱党,就是要拦你,你能奈何?来人,把这些狗东西都赶出去,这笔帐,待会儿自然有人会给这目无王法纲纪的东西算!”
番子见刘成声势渐张,又看柳乘风脸色阴晴不定,也都恢复了精神,纷纷挺刀要上前。
刘成在边上鼓劲道:“这狗东西不过是虚张声势,不必怕他,他若真有胆色,便来放火铳打杂家。”
“好嘞,刘公公的话都听到了吗?都赶出去!”
有人应和一声,为番子们打气,只是话音刚落……
“轰……”一阵剧烈的轰击声传出,这火铳发出来的声响在众人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宛若惊雷一样再次响起,所有的番子都忍不住用手去捂着耳朵,刺鼻的硝烟呛得许多人忍不住咳嗽。
“出了什么事?”
“不好,又放火铳了……”
番子们侧目过去,先看到柳乘风仍然平举着火铳,铳管里硝烟袅袅,烫得发红的铳管黝黑发亮。大家再回头,看到刘公公直瞪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柳乘风,他这一身簇新的大红袍子,此时在胸襟位置已经打得焦黑,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前胸传来的剧痛终于让刘成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你……你真打我,你……你这狗贼……你……你可知道,杂家是宫里人,是皇上的奴才,杂家的干爹是……是……”
刘成话说到一半,已经无力说了,接着又是尖叫,这声音刺破耳膜,肺腑量之大,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