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有门
三日后六月初八,这一回的夏议结束,文臣武将们各自预备登程归返汛地。
吕大器的行程是返回叙永后,再行绕路前往涪州,跟随吕大器同行的就是那位从石柱来的马万龙。
樊一蘅依旧返回叙府,南离知他壮心不已,又念着有赵荣贵的老关系,于是心心念念川北局势之余,送行时就试探着征询樊一蘅的意思:
“樊公若欲居此向北调度,便驻节邛州如何?”
樊一蘅颇感无奈地摇摇头道:
“足感盛情,但我还是不去了,回宜宾去吧。”
“邛州本州,加上川北新复州县,南离施政不易,多承老大人担待一二。”
“老夫有一言,尽可相托。上川南道,洪雅还有巡抚范文光驻节,川北赵荣贵那里,若寻到詹天颜,也可帮你。”
稍停一停,感于南离的诚挚,他拍了拍南离雄壮的肩头,洒然一笑道:
“待你的婚事办完了,那时你再知会于本督。”
南离顷刻了然,再不纠结,其实督抚们都是在看杨展的态度。
吕樊二公此番已知杨展蹉跎了儿女的婚事,却也无法掺和解说人家家事,公事都论不明白呢。
因此若真的樊一蘅常驻邛州,只怕南离就成了杨展那里不受欢迎的人,还谈什么结亲啊。
而杨展于此番的夏议中,看似得到了袁武呼三部人马的依附,其实是为嘉眉二州背上了一个大包袱,这数万不事生产的兵丁眷属如何安置才是最挠头的,又因吕、樊二公一切从简的要求,因此这一回为二公所列的践行宴也非常简单,无丝竹鼓乐,数人列座相陪而已。
送走了吕樊二公之后,其余本该登程归返汛地的诸将却于嘉定州城流连不去。
为何?
因为嘉定州如今是全川唯一能拥有夜市、酒楼、伎馆的城池,这里有难得一见的太平繁华景象。
因此诸镇文武都流连不返,或购物、或交友、或冶游。
这些人又很自然地分作两帮,有了袁韬、武大定的由头,李乾德早把在嘉定州的昔日羞辱抛在了脑后,每日如同一个帮闲一般,牵扯着袁武,陪同杨展饮酒作乐。
另一帮就是以杨璟新为核心的少年人,曹昌祚对他家三弟在南离那里怎么样问都不问,每日跟着杨璟新在嘉定州城游逛,马万龙护送吕大器同行走了,他们就扯着南离。
南离只好相陪,但还是觑着空子,令欧阳直牵线去拜望了吴养瑚,此行绝口不提任何公事,也不提自己的婚事,只谈诗文笔法,春风冬雪,夏种秋收的各种故事。
期间还动念想去见见蟾儿,可也不好意思向杨璟新开口,只好先把这事压下不提。
眼见诸公各回,杨展事务匆忙,南离惦着家里的事,就派人往总兵衙门探问杨展在不在衙,若在就要去辞行返程了。
不想田贵跟着席地阙回来传话,请南离再留几日,大帅有事托付,南离心中狐疑,但还是安心留了下来。
又隔一日,才来人传话请南离府中赴宴。
南离满心欢喜,府中赴宴?莫非要讲说自己的事。
到府门一看,就见是杨璟新降阶相迎,真个是为自己专门设宴。
但南离心中还是有数的的,以杨展的为人,自己与蟾儿的事算是早定了规矩,此时相谈必然有事,却未必是家事。
到了花厅,杨展便装相候,热情相迎,南离规规矩矩行礼问候,寒暄过了,入席饮酒,杨璟新作陪,三杯两杯一过,说到正事,果然不出所料。
杨展也不遮掩婉转,直来直去地问南离:
“吕公赴渝,樊公返叙,李总督留此,两川督抚按诸臣,还有一人未至,只因其事不便与会。南离可知此人是谁?”
“大帅所言,莫非钱邦芑?”南离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个人。
“正是。可知本镇不急响应吕樊二公所望之北向东进,为的也是钱邦芑来书所言之事。”
“大帅有事,但言无妨,南离恭聆训示。”南离也不虚伪客气。
“训示也谈不上,只是汝观叙永王祥、马应试如何?”
南离知道这是直达正题了,当即肃容作答:
“未曾往来,两番大议,亦不见其影踪,聆其音讯,莫非二人有反意,通北?”
“通北?呵呵,人家也得要他。反意?他也没那个胆子。”杨展抚须大笑。
“只是多有耳闻,此二镇虐民,且抢掠过往官绅。但南离以为,其汛地广大,蛮民猓兵又多,未必是二镇亲自授意。”其实南离这么说是很客观实在的。
杨展很轻蔑地冷笑道:
“但其身为一方镇帅,脱不得干系。”
“大帅言之成理,正是如此。”
杨展却一笑,抚慰南离道:
“嗨,咱们爷们谈话,别学那些督抚们绕圈子啦,钱邦芑秘信于某,有图马王之心。其言:为国除逆,上则报君恩厚意,下则虚爵赏以待。南离,汝意下如何?”
“南离枕戈待旦,但凭大帅吩咐。只是……”说到这里,南离看似踌躇。
“但讲无妨!”杨展很爽快,杨璟新也想听听南离的见解。
“南离但任驱驰,绝不甘落人后,只是有一言进与大帅。”
“这没外人,与我们父子不必藏着掖着,尽管言来。”
杨展有些不耐,再次催促,南离也就不再客气。
“前番保奏朝廷之事,晚辈颇觉不公,如今为王祥事,又屡与勋公秘使,晚辈看来,未免有饲鹰驱狼之意。”
“哦?此言怎讲?”不待杨展说话,杨璟新就急切问道。
“所谓饲鹰不可使之饱,方振翅即扬,追逐出力,但有虎狼在侧,必先驱虎而吞狼。”
南离的意思很明白,钱邦芑是在挑动内斗。
钱邦芑去年的保奏此时看来对于杨展确实有失偏颇,这在混乱的南明加上山高皇帝远的西川,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如今两川时局立变,表面看来似乎他也想给杨展一个机会,夏收才过,这个机会就送到了杨展面前。
但在南离看来,进讨川东朱荣藩那边多少还有个大义的名分,而挑拨杨展攻打王祥,又用保奏封爵作为诱饵,则很大程度有他钱邦芑的私怨,这也未免狭隘。
“嗯,有些道理,但也不尽然。”杨展大手一挥,依旧是睥睨群雄的豪迈气概,说到兵要地志,还是耐心为南离讲解。
“永宁要害,川滇唯一通路,年来告粜川黔,全赖此路,奈何为其屡劫,颇有伤损,险害我屯垦抚民大计,如今嘉眉二州足兵足食,正当通达滇黔,以慰圣听,因此本镇有意派璟新出兵讨伐,打通滇黔通路。”
“既然大帅主意已定,且永宁实为要害,晚辈并无异议,但须晚辈可如何行事?”
“以本镇之意,璟新统兵前往,南离汝可自率本部,为璟新合后,护住他的侧翼,以为翼护策应。”
南离知道,这是要自己卖力的时刻到了,说白了未来岳父前面划下的道,这时要看你兑现了。
说是翼护策应,杨璟新也算得是老于战阵,但只怕到时还是要自己临阵,这时节,是个男人就不能逡巡畏缩。
心念一动,前后皆虑得清楚,当即起身,抱拳躬身请命:
“南离愿为大公子前锋。”
杨展却哈哈一笑,摆手令南离坐下,才道:
“哎——,前锋不必,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本镇只是觉得,你比璟新处事还是更为思虑周祥,永宁山险路远,遇事临机你们也好打个商量?”
“你看你才说的这番话,就颇有心思,是我们想不到的。这也是为何本镇希望你能与璟新共襄此举的缘由。”
南离捧起酒杯,微微欠身敬道:
“南离领命,必不负大帅所望。”
三人一起饮了酒,就开始讨论出兵细节,杨展父子都是战阵老手,这时就说得更细了,杨展先问南离:
“既如此,邛州能出多少兵马?”
当决意襄助之时,南离心中早已有定数:
“卑职三营正兵,镇标一营,有一营兵马在汉州守汛,前敌相持动不得,老家留守一营,南离愿亲率镇标、夹关一营、再檄调飞仙阁半营,皆属善于走山穿林之辈,可助大公子一臂之力。”
“好!满饮此杯!”杨展听了南离部署甚为开怀。
对于此事,南离决心做就做个痛痛快快,把话说明白了,见杨展决心已定,就绝不畏首畏尾的逡巡藏私,那样岂不被杨家小视。
南离知道,如今嘉眉邛雅一体,北面清兵暂时还算老实,东面有了袁韬、呼九思、武大定,被李乾德如同老鸨子一般给撮合了之后,杨展看待王祥必然越来越不顺眼。
可是杨展看南离又开始越看越顺眼了,叮嘱杨璟新道:
“今后当视南离如吾子一般,汝当自勉!”
璟新起身,向杨展抱拳:“谨遵父命!”手不放下,又回身转向南离,双手依旧抱拳,却微微一笑。
这时南离也不藏着掖着客气了,起身还礼后,谢道:
“谨遵大帅之命,但南离也有一言与璟新兄商议。”
“尽管言来。”杨璟新也是非常爽快利落。
“主客两军协同,两件要务:一则约期,二则约令。”
“若计议妥当,均无异议,必得以期以令行事,不可失信。约期之后,某归邛州收拾人马,按期与兄会军。会军之后,相约共同号令、视认金鼓旗帜,璟新兄为主,南离愿为副,如此便可往永宁去得。”
“就依贤弟所言,我们约期共举。今日能得邛州之助,可谓远胜他镇。”
杨璟新早日就听说过南离的行状,再看南离此刻如此果决又细致,且谙熟兵事,也是颇为快慰,信心大增,大涨气势。
而南离觉得,若剿灭了王祥、马应试,只怕自己的事有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