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家国
孙可望请封一事的大致来由也是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
最早滇中传出的消息,先是三年前的隆武元年九月,武定土司吾必奎叛乱,黔国公沐天波为保滇省安定,召各路土司入卫平叛,其中就有蒙自土司沙定洲。
武定土司兵力雄厚,世代忠于大明朝廷,平灭武必奎也颇借其力,沐天波对当代土司沙定洲极为信用。
不想沙定洲平叛后进入昆明滞留不归,目睹黔国公府三百年积累的豪富,以及沐府与三司之间的矛盾摩擦,觉得有了可乘之机,就动了觊觎之心。
乘着中原板荡,天高皇帝远,天下还不知道要姓啥,沙定洲再也按捺不住野心,隆武元年十二月,乘沐天波不备之机发动叛乱,一举击破昆明守军,沐天波落得只身逃出。
不止于此,沙定洲还向时在福京的隆武皇帝上表,诬指沐天波谋逆。
一时间,福京正被郑芝龙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内阁哪里还有主意和精力去分辨真假,滇中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了。
恰逢此时,攻陷重庆后穿黔入滇的西军余脉现身了。
经金沧兵备道杨畏知的中介撮合,沐天波借兵报仇,西营四将一举平灭了沙定洲,成了滇中的主宰者。
随后在枭雄之才的孙可望掌控下,滇中被建成了一个生产得到恢复的稳固后方,同时,孙可望也确定了一个联明抗清、出滇以争天下的总体方略。
而他的核心动机,则是希冀通过请永历朝廷封拜,获得在尚存的李定国、刘文秀之上的、更高的掌控地位。
这一年二月,杨畏知、龚彝作为孙可望的使者,从昆明出发,四月初抵达行在肇庆。
行在得信,立时嗡嗡蝇蝇、乱做一团。
最后以杨起明为使,随杨畏知赴滇宣敕,敕封孙可望为平辽王。
自肇庆前往昆明途中,经过广西浔州时,杨起明念起旧事,就写了一封书信,请已经荣升浔州副将的昔日故旧张安国千总,寻到往川黔去的可靠商人,出一笔“重金”,托其往邛州带去了这一封信。
这封信六月到邛州,很快送到南离手中,当时说的还是经行在反复廷议,在制辅堵胤锡的屡次保奏下,封孙可望为平辽王。
这时杨展来信,说的是事情已经起了新变化。
先是五月,孙可望以监国秦王,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的名义,奉永历年号,约川黔勋镇会盟,奉其号令。
监国秦王?!
这边南离与赵荣贵刚刚请朱存釜暂且不用秦王名号,媅媺的监国闹剧也被制止了,结果滇中突然钻出这么一位大王来,尤其令杨展不能忍的,这是一群他的昔日手下败将!
但是南离这边知道,孙可望请封的事绝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人家手中有实力做根基。
杨展为此上表行在,以求证其真伪,并将表章抄录,随信转交南离这边:
“臣茹荼辟草,为陛下守蜀固黔,方日望朝廷指授方略,进取关南。
“乃可望忽以檄至,举陛下所有之土地甲兵,尽授之以可望。
“臣誓不与贼俱生久矣。
“无难焚檄斩使,出兵东川乌蒙,与可望争一旦之命。
“顾以可望抄滕敕稿,若果出上命者然,是以不敢鲁莽,为先发后闻之事,今特驰奏请命,将无可望之伪乎?
“抑其皇上果举六御以授贼乎?
“如皇上果有此谕,则臣等今后皆可望之臣,而非皇上之臣,在廷就为此谋者。
“若命不出自朝廷,而为可望所伪传,则臣愿首戎行,与诸勋镇执大义以讨乱贼。”
南离一看这字就知道是出自吴养瑚手笔,不仅誊写是其字迹,只怕表送行在的原文行文也是出自其手。
杨展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压根就不信所谓监国秦王出自朝廷,以“臣等皆可望之臣而非皇上之臣”等语发泄愤怒的同时,也表明了执大义以讨乱贼的最终态度。
南离这边通过杨起明的来信,明白地知道行在所封为平辽王,从杨起明六月初发信的时日看,孙可望以监国秦王来檄令川黔诸镇,远在行在敕命抵滇之前。
也怪南离不曾熟读这段历史,否则他也就知道这是镇守广西的庆国公陈邦傅搞的鬼,但是这时也判断出来,监国秦王此事虽伪,却是不好善罢。
川蜀局促,诸镇离心,还要面临吴三桂、孙可望的同时而来的上挤下压,这里又面临了一个道路抉择的严肃问题。
杨展自有他的自信,才能如此质问行在以证此事真伪。
永历二年开春叙功,杨展被封广元伯,南离还曾借机当面鸣不平、表态度,结果打下了马应试,收服了侯天锡,令得王祥就范后,嘉定州就接到了旨意——杨展晋华阳侯。
从时日上来推算,应该是早在六七月间行在内阁或是皇帝或是司礼监、兵部,反正不知道是谁,就发觉对杨展的封爵低了,又查有樊一蘅保奏表章,就立即敕命再晋一级为侯。
泸州打仗,道路不通,行在移跸,无人办事,使得旨意在叙永战事平定后已经快入冬了才到嘉定州。
为挑唆杨展攻打的王祥的钱邦芑却为此颇居其功,来信具言,是因其一力保奏,杨展才得以广元伯晋华阳侯。
其实搅屎棍也就算个屌毛,却还信誓旦旦要你领他的情。
尽管如此,华阳侯杨展辖下有袁韬、武大定、马应试、侯天锡诸镇,合杨展本部,称兵不下十万,嘉眉泸叙,足粮足兵,更有遵义王祥,拥众不下五万,为川黔屏藩。
面对一群昔日被自己打得屡战屡败疲于奔命而不得不退出四川的手下败将,杨展完全有资格自信。
另一封信笺只有一张,说的是南离此刻正是最头疼的家事:
国是如此,非一日可竞全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须当先自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
定西袁督七月廿六为寿,约期盘恒欢聚,身在其侧,不好推托,待赴犍为欢聚事毕,便差人备办什物,以期送小女及随身用物到邛。
诸事如何安置,可属璟新下月到邛,你兄弟二人相商处置。
短短数语,这是杨展已经等不及了,几乎是下命令,催着南离八月准备,九月就把婚事得办了。
费密看着南离深沉而不露喜怒的形色,不由得暗自腹诽:
你这少年老成也太过了,如此喜事还在板着脸喜怒不形于色,忘了昔日剜门盗洞求亲的时刻了?
但还是好心提醒南离:
“华阳侯有言,十月之前办结家事,以备达虏南下。”
这时南离的临时衙门里就剩了欧阳直加费密,李虹龙已经被吴元龙引着去办交接了,欧阳直也提醒南离:
“目今南北都不太平,暗流涌动,须当趁这几个月事态还算平缓,就把要办的事都紧着办了。”
南离咬咬牙,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只温言答道:
“本镇领会得。”
作者的话:杨展上表原文采自十四卷本《南明史》,摘录原文,仅供有兴趣的读者为当时朝政的混乱形势以做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