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寿辰
这一夜里夜深人静,夏虫唧唧,杨展乘着微醺的醉意,还在耐心地说服南离。
“南离啊,看出来了吗?哪里有那个心思啊?你多心啦。”
“那么袁府邹夫人是怎么回事?”
“今日席间,你离席说话的功夫,李乾德倒是说起,他新天王袁定西新纳了妾,我倒不曾接他的茬儿,要不怎么取笑他是新天王呢。此刻思来只怕是邹氏不免生妒,因而毁谤其夫,也是有的。”
“唉,年纪大了,谁不想图个安稳,好点啥滴。”
南离下定了决心,不管杨展怎么说,也是寝不解甲,他也不去给自己安排下的房中睡了,就与杨展同榻通腿,一颠一倒,倒水添茶就喊那十五六的僮儿,柴火儿则顶着闷热的夜天,披着甲顶着盔抱着刀守在门口,房顶有杨展亲将雷震布的亲丁,隔壁更是宝和寨出来的二十名少年亲兵。
就这般地,南离也不可能睡得着。
杨展躺在床榻则已是半梦半醒,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篇儿:
“还有啊,你要晓得,张可旺此来,绝非善类。”
在杨展口中,没有那位“监国秦王”孙可望的位置,只有手下败将贼娃子张可旺。
“此人不简单啊,当初击败曾英,穿重庆而过,有言其兄弟四人擒斩献贼丞相汪兆龄,更缢杀主母,就是献贼的什么皇后,连献贼的儿子都不放过。”
“主使定计者就是他,可见其心狠手辣、行事果决。”
说到这里还是叹息一声:
“若其举兵再次入黔,王祥、皮熊怕是挡不住的。”
“尤其滇中富裕,远胜今日的上下川南,我们不仅没了昔日富庶的成都做底,保宁咽喉又不在手,须得四面把口,八方应付,难于汇集诸镇于一方用兵,此情此势,若不能诸勋同心协力,与之相抗只恐不易。”
“目今其僭伪之形已作,更胜川东容藩,与我等又有昔日彭山、南充、重庆之仇,大战小战不下百数十场,怎能相安无事?”
“当此时势,怎可妄信谗言,以致众心解体。正该同心协力,共扶我大明啊。”
“晚辈晓得了,但请侯爷安心寝卧,余事南离自会安排。”南离也不解甲,安慰自己这铁网衣就当是凉席了,枕着赵荣贵送他的那把“扶明”刀,有口无心地应付着杨展。
杨展这时已是迷迷糊糊,仿若呓语,却是推心置腹、肝胆于外:
“南离啊,你也别安心不安心的了,就咱们爷俩你也别侯爷了,你什么时候把蟾儿接去啊?”
“女生外向,她心都不在嘉定了,留家留成仇,你不来接我都不敢回家啦,那不得烦死我。”
“放心吧侯爷……岳父大人,这趟回去嘉定,小婿就正好把蟾儿带走。”南离依旧应得有口无心,杨展嗯了一声顺口只道:
“好啊好啊!”
随后渐渐无声,已是鼾声渐起,南离却定在那里,心中已在哀叹:但愿熬过明日,我们能平安回得去嘉定啊。
这一晚杨展睡得甚是安稳,南离可是一宿没怎么睡,时刻枕戈待旦,
因为太阳底下没新事。
南明军阀的套路,以妓佐酒,灌醉下手!
李自成算罗汝才如此,许定国算高杰如此,高杰算黄得功又如此,金声恒算章于天、董学成也差不多。
就没有新鲜的招数。
可是……唉,谁让咱这泰山老就吃这一口呢?
好在这一夜平安无事,就这么让杨展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南离却只天明时分小小的冲了一个盹儿,然后还要抖擞精神,以备今日参加寿宴。
一早起来,这日就是袁韬寿辰的正日,翁婿二人有袁韬派的丫鬟来伺候更衣洗漱,结果被柴火儿撵了出去,把人家小姑娘还给呵斥哭了。
南离没说话,杨展倒看不下去了,骂道:
“这狗娃子,一点不知怜香惜玉。”
南离不吱声,心道怜香惜玉可不是纳在自己房中怜惜,得给人家人格,可这世道……唉!
杨展看南离不吭声,还问他:
“南离啊,今日还穿这个吗?”
南离非常坚决,毫不妥协:
“岳丈大人,万事不可轻忽,只有今日一日了,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咱就打道回府,我不怕热的。”
好在一夜无话,到次日袁韬办寿是在犍为县衙,因为据说来祝寿的人多,小宅院压根不够用,是李乾德把他占着的县衙给腾出来了。
犍为八百丈的小城池能有多大,城里公署衙门就三处,一处是县衙,另外两处分别察院、布司。
除了县衙,另外两处都是布按二司官员来往巡视的临时场所,因此都不大,既然袁韬四十整寿大操大办,自然就得在这城里最宽敞的所在。
武大定一早就来沉犀驿外堂迎候,请杨展前往赴宴祝寿。
在犍为的袁韬、武大定部众不下三万,驻在犍为城中只有五千,其余散处各乡各寨屯垦种田。
去了守城兵、杂役、眷属,这城中也只有一多半是能打的精锐,因此犍为城小,是利也是弊。
这时一看当南离自己带出来的六百多铁骑劲卒加杨展的三百亲卫,就几近千人来的,与武大定、袁韬所部的将佐、亲兵各自两营,分别在县衙内外三处分地散座,大多是有酒有肉,就地围坐,只等开席好吃顿肉。
袁武二部人多,来犍为屯垦,到如今也只夏收了一季,算是熬过了颠沛流离,能活下去了,可是生计并不宽裕,连赏酒肉会个餐打个牙祭都不能全体,只能码着人头,先可着亲信来。
说起当年的争天王袁韬、行十万呼九思,真的是号称十万之众来的。
如今经过了被张献忠打,被南明剿,被达清驱赶,走死逃亡一大半,又经过永历元年川东北无人区的饥荒,最终连同老营眷属加起不过只剩三万余众。
武大定所部是从陕南兴安府逃下来的,在陕西经过一系列与达清的硬仗,虽然入川后武大定杀将屯兵,其能打核心精锐也不过数千,是后来接手了呼九思的一部分残余,到犍为又有了粮,才重新支棱起来。
城东的沉犀驿离县衙也就百余丈,杨展一行人出门行得几步就已听得鼓乐喧天,喧闹声声,一派热闹景象。
据来迎接宾客的袁韬部总兵吴国昌所言,犁廷侯、定西伯给全体士卒关假,将佐队长以上一体赏酒肉,都来拜寿。
全城都净了街,一路行来远远就有站街士卒一路唱名:华阳侯亲临贺寿!
片刻临近县衙,到了县衙大门外面,新换了二品补子红袍的李乾德出门迎候。
这时杨展、武大定都是正一品狮子补的武官红袍,头上是庆典才戴的七梁进贤冠,寿星老袁韬迎到中庭,有傧相唱贺词:
“华阳侯贺定西伯四十寿辰,
“以银五百两、金五两、玉狮镇纸一对,河西好马一匹,炒钢腰刀一口为贺!”
“邛州总兵贺定西伯寿辰,
“以银三百两、琥珀两块,西藩吐蕃好马一匹,金装嵌宝荷叶盔一顶为贺!”
每当傧相念完一段,周围就是欢呼一片。
接着下来才是各营的各级将佐、当地官绅前来贺寿。
南离听着这些的同时,也在估算县衙与馆驿的距离,还盯着自家的护卫兵马被安排到县衙里的位置。
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场景里,南离都奇怪了,难道今日真的是袁韬四十寿辰?
那么去年四月是咋子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