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报仇了。”
暖宝看着崔毓秀这副模样儿,很是心疼。
她上前将崔毓秀抱住,轻轻拍着崔毓秀的背,想将崔毓秀手中的长剑拿过来。
那长剑太锋利了,她怕崔毓秀一时激动,不小心伤到自己。
可谁知,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长剑时,崔毓秀的眼神却突然一狠,握紧长剑就朝秦天奔去!
她用尽全力砍下秦天的脖子!
看着秦天的头颅落地,像一个球一样在自己面前滚了几下,胸腔处堵着的那口恶气才稍稍得以舒缓。
秦天,以及他所有的子孙后代,都在这一天共赴黄泉。
地牢里一片鲜红,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暖宝看着大仇得报后完全陷入呆滞的崔毓秀,轻声哄道:“二嫂,咱们走吧?闹闹还等着你回去呢。”
“闹闹……”
听到儿子的小名,崔毓秀这才缓过神来。
她抬头看向暖宝,努力扯起嘴角:“是啊,闹闹还在等我,你二哥……你二哥也在等我。
我得……我得回去跟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崔毓秀拉着暖宝的手,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外走。
今日,本该是魏思华陪她来的。
但北国和风月国两国都在发生内乱,局势紧张,蜀国那边时刻都在准备着。
以至于逍遥王跟魏慕华魏思华几人,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
她不想让魏思华太辛苦,也不愿魏思华因为她的事情而分心。
所以,在得知秦致远将秦天等人关押起来后,她立马便将儿子交给了逍遥王妃和张雅茹照看,自己跟着暖宝就过来了。
她必须得亲手送秦天去见她的亲人!
如今,大仇得报,她也该跟魏思华分享自己的喜悦了。
只是……
在出了天牢后,看着万里无云的天,崔毓秀突然很想回家。
不是回逍遥王府,而是回将军府。
她想回去看一看。
“暖宝。”
崔毓秀轻轻喊了暖宝一声。
她仰头看天,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细嫩的脖子上:“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最喜欢这样的好天气。
这样的天气,适合外出郊游,适合放风筝,适合躺在绿茵草地上喝甜汤。
爹爹如果在永安城,不管多忙碌,他总能挤出时间来陪我和娘亲。
若他不在永安城,我也不怕,因为娘亲会一直守在我身边,满足我所有的心愿。”
崔毓秀扯起一抹苦涩的笑,看向暖宝:“说了你可能不信,直到现在我还能记得,每一次爹爹娘亲陪我出门游玩时,我们做过的事儿,说过的话。
那时候真幸福啊,日子过得也有趣。
哪怕是在草地上发现几只蚂蚁几只蜻蜓,我都觉得特有意思。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烦恼,那便是我从小就得着男装……”
说到这,崔毓秀的眼泪越发汹涌:“我是一个小姑娘呀,我也爱漂亮,喜欢臭美,想穿上粉嫩的裙子,戴上各式各样的头花。
可爹爹娘亲他们……他们只会给我穿款式简单的男装,梳一点都不好看的男头。
出门遇到同僚时,还称呼我为犬子。
那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他们,对他们颇有怨言,甚至觉得他们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可我偏偏不争气,是个女儿。
我还一直问他们,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女儿身?
可每当我问他们这个问题时,他们总是不说话,连一个让我期待的期限都不肯给我……”
暖宝平时最会哄人,可到了这时候,安慰的话就像离家出走了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
沉默了半晌,只憋出一句:“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是啊,他们有他们的苦衷,我怨不得他们。
更别提,正是因为他们将我当成儿子来养,我才能躲过一劫。”
崔毓秀笑得苦涩,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不断从眼眶中流出:“暖宝啊,你知道吗?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盼着,盼着自己能恢复女儿身。
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恢复女儿身的那一日,会是我崔家和外祖家的灭门之日!
而我一直以来所讨厌的男儿身份,到了最后,竟成了保护我的盔甲……”
“要回将军府和欧阳府看一看吗?”
暖宝见崔毓秀如此,心里也难受得紧。
想着若是她自己的话,肯定会回去待一待的。
哪怕再回到那两个地方,会让自己的心更痛,可那到底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家啊。
里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曾见证过自己和家人的幸福。
果然。
暖宝这话方落,崔毓秀便道:“我想回去看一看。”
“好。”
暖宝点点头,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崔浩的将军府和欧阳府都在永安城,两座府邸就隔着七八条街,算不上远。
从地牢离开,二人先去了比较近的欧阳府。
欧阳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因曾是风月国的首富,所以府邸建得很是华丽,不输逍遥王府。
从外头看,它雄伟壮观,气势磅礴。
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府中,只见院子里雕栏玉砌,厅内金碧辉煌。
只可惜,欧阳府已经不是原来的欧阳府了。
在欧阳家被灭门后,欧阳府也被秦天的一个儿子靖王所瞧上,并求得秦天恩典,将欧阳府赏赐给他当王府。
所以现在的欧阳府,是靖王府。
哪怕靖王一家已经随着秦天共赴黄泉,而府中的陈设依旧跟欧阳家还在时一样,就连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以前留下的。
可对于崔毓秀来说,欧阳府终究是不同了。
它被秦家人弄脏了,不干净了!
从跨进欧阳府的那一刻开始,崔毓秀就没有再落过一滴眼泪。
她带着暖宝从前院逛到后院,每逛到一个地方,就会给暖宝介绍几句。
在寿安堂。
她拉着暖宝的手道:“这是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院子,他们俩感情极好,恩爱了一辈子。
我听我娘亲说,老两口从成亲那日起,就一直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小时候,我每次回外祖家,都是住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这边,我喜欢黏着他们,让他们给我讲故事儿听。”
说罢,指着一张贵妃榻说:“看,这贵妃榻是后来才搬过来的,以前摆放在这里的是一张小床,专属于我的小床。
每次我回来,都睡在自己专属的小床上,旁边不远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床。
那时候我们祖孙仨晚上都是很晚才睡觉的,说说笑笑,再斗斗嘴,时间过得特别快。”
崔毓秀这里坐坐,那里摸摸:“大概是我十岁那年吧,小床才被撤走,换上了贵妃榻。
我再回来外祖家时,已经不能跟外祖父外祖母睡一个屋了,得睡在隔壁。
不过暖宝你看,看这里……”
说到这,崔毓秀有点激动。
她带着暖宝来到床榻旁:“我外祖父在靠近床边这堵墙挖了个小窗口,小窗口一打开,就是隔壁屋的床。
纵使我睡在隔壁,夜里也能开着小窗,跟外祖父和外祖母说话。”
“真好。”
暖宝见崔毓秀怀念过去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又酸又涩:“外祖父和外祖母很疼你。”
“是啊,他们很疼我。”
崔毓秀点头,眼里布上一层涟漪。
但她立马仰头,硬将眼泪逼了回去:“我外祖家的人都很疼我的。
不仅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就连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对我很好。”
在翡翠院。
崔毓秀给暖宝展示她娘亲从小到大用过的东西。
“这是我娘亲出嫁前住的院子,她出嫁后,这个院子就空下来了,但我外祖父外祖母每天都让人打扫。
我娘亲任何时候想回来住都可以,我也可以住。
不过我更喜欢黏着外祖父外祖母,所以一次也没在这住过。
暖宝你看,这梳妆台不错吧?是我娘亲从小用到大的,我娘亲可喜欢它了。
还有这个柜子,这个柜子的样式是我娘亲自己画了找师傅雕刻的,上面还有我娘亲的小名!”
“要不要带走?我把它们收到小世界里。”
暖宝见崔毓秀在介绍这些物件儿时眼里充满了喜悦,便开口提议道。
可谁知,崔毓秀却摇了摇头:“不带了,就留在这吧。”
她指尖轻轻抚摸着柜子上她娘亲的小名,随后又用手帕用力擦拭着手指。
“呵,秦家的人真恶心啊!
他们杀了我外祖一家,霸占了我外祖的宅子不说,住进来后竟连家具都不舍得换!
我只要一想到这些东西已经被秦家的人用过了,我就恨不得把秦天他们的尸体拉出来鞭打千千万万次!”
在花园里。
崔毓秀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暖宝去坐大树下的秋千。
“怎么样?舒服吧?这个秋千是我几个舅舅给我做的,亲手做的!
将军府里没有秋千,因为我爹爹和娘亲说,女孩子才荡秋千,我是男儿郎,就应该玩一些刀啊枪啊,或者蹴鞠之类的东西。
可我明明就是小姑娘啊,对秋千有着极大的向往。
有一次回外祖家,我很委屈地跟外祖父告状,外祖父心疼我,就让几个舅舅在花园里给我做了这个秋千。
千秋做好后,我一个月都没回将军府,就住在外祖家了。
我天天荡,天天荡,上到外祖父外祖母,下到表弟表妹,都给我推过秋千。
那时候啊,我觉得这个秋千真大,我都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现在长大了再看,这秋千真小啊,坐下我们俩就满了。”
暖宝和崔毓秀在欧阳府待了将近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崔毓秀一直在怀念过去,脸上也一直挂着幸福的笑容。
纵使有些时候说到某些事情让崔毓秀泪目,她也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
可她越是这样,暖宝就越担心。
因为暖宝知道,崔毓秀只是在假装坚强而已。
她现在笑得越开心,待会儿就会哭得越大声。
果然。
到了要离开欧阳府的时候,崔毓秀脸上那幸福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她跪倒在地,终于哭了出来,大声喊道:“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兄弟姐妹们,你们看见了吗?
秦天死了,连同他的子孙后代,一起被我杀死了!
我给你们报仇雪恨了,呜呜呜……终于……我终于给你们报仇雪恨了……你们安息吧!
我……我好想你们啊,真的好想你们。
若有来生的话,我们还做一家人好不好?来生,让我……让我来疼你们爱你们,保护你们!”
从欧阳府离开后,崔毓秀就变得沉默了起来。
一直到将军府,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将军府并没有被秦天赐出去。
门口的牌匾布满了蜘蛛网,封条依旧粘在大门上,暖宝只站在门外,就能想象到府内是何等的荒凉和破败。
崔毓秀上前,亲手撕开了门上的封条:“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她用力推开大门,脚步沉重地朝里头走去。
一切正如暖宝想象中的那样,整个将军府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和打理,已经杂草丛生,荒凉无比。
地砖上长满青苔,各个角落结满蜘蛛网,杂草长得比人还要高。
屋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儿都被搬空了,只留下一些桌椅板凳,东倒西歪。
“哇呜呜……”
崔毓秀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就放声大哭。
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接受父母的死。
尤其是脑海中浮现出她爹爹和娘亲尚在人世的各种画面时,她的心就像被刀子扎了一样痛!
那时候,她爹爹意气风发,她娘亲温柔贤惠。
夫妻俩一个主外,为国效命,一个主内,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她,纵使调皮捣蛋了些,被永安城的人说是小纨绔,可却一点都不影响这个家的温馨和睦。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崔毓秀用衣袖拼命擦拭着布满灰尘的桌面,哭着道:“我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除了我以外,人人都死了?
就连这……这座府邸,都完全变了模样儿!”
“二嫂……”
暖宝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很是心酸。
可除了喊一声‘二嫂’,再轻抚对方的背,她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