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交谈最终以一种近乎不欢而散的平静状态迎来结束。
成年人的心性让他们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将自身喜怒哀乐毫无保留的展露在对方面前。
因此即便全程氛围一点儿都不和气，也始终没到撕破脸吵架，剑拔弩张的那一步。
不过这勉强算得上体面的收场背后，实际却让两人间的隔阂拓宽到了新的阶层。
琴酒离开得很是干脆，和身上衣服配套穿搭的深色皮鞋快速踩过通往包间门的木制地板，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而在目送琴酒起身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乌丸苍信却并没有紧跟着离开。
连窗户都拉上了深色复古窗帘的封闭式包间里，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的乌丸苍信低头看向因为琴酒离开自觉安全，从他肩膀上跳到桌子上的乌鸦。
低垂的眼眸里倒映着乌鸦的身影。
光线无法触及的心海深处，细密而又锋利的深色弦网不断向外编织。
几天后，
结束阴雨期的伦敦迎来了久违的晨曦。
但也就是在雾色彻底散去的前一天，乌丸苍信趁着夜色离开了这座城市。
几经辗转，走下直升机又穿过层层门禁的乌丸苍信在黄昏洒满整片天空的午后，见到了一年多未曾见过的乌丸莲耶。
地下八层，银白色封闭式空间里，一身黑色和服，外披同色羽织的乌丸莲耶立身于一整面玻璃墙前。
“父亲。”
早在听到脚步声就转过视线的乌丸莲耶望着面前微微低着头，神情看不出半点喜怒的乌丸苍信。
心头骤然涌现出来的尽数是满意。
最初，他只是想挑一个能暂时稳住装备组局面，让装备组不至于在没了威士忌以后彻底溃散的继任者。
至于继任者的代号，如果能力确实出色，那他倒也不会吝啬于给一个威士忌从属类的代号。
在这之后，继任者要是真能撑得起装备组，并且抗住各方打压，他再作提拔也不迟。
但当他看到市原吉为了保证合作顺利进行，作为合作诚意递过来的那份资料，并从香槟那里得到查证过的结论后。
乌丸莲耶忽然就改变了原有打算。
不为外界所知的少年机械天才，出生于警察世家的职业组警察预备役，备受政府高层瞩目的未来领军型新秀。
这样的天之骄子，哪怕适应不了里世界的生存法则，也该从更高的位置上陨落。
如此，才配得上资料里那段，在阳光下璀璨耀目的过去。
成功在望，永生唾手可得的高兴让乌丸莲耶在看到眼前由自己一手培养调教出来的威士忌时，难得回忆起了当时的心境。
被这股目光注视着的乌丸苍信轻轻垂落着视线，不论视线，亦或者是内心，都毫无波动。
玻璃墙的另一侧，又一场实验在乌丸莲耶和乌丸苍信结束简单交谈后的沉默注视中。
逐步进入到尾声阶段。
被全副武装包裹着的实验员们松松散散地聚拢在一只刻意竖起，面朝玻璃墙的人体培养仓周围。
银蓝色的药液里浸着的成年实验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地从成年体蜕变成六七岁的幼童模样。
下一秒，蜕变成幼童模样的实验体在药液中睁开了眼睛。
没有痛苦，没有疲惫，仿佛只是做了一场美梦。
只可惜梦醒后，实验体面对的并不是满是幸福快乐的魔法童话世界，而是有着各种颜色的现实世界里，最为根深蒂固的一抹黑色。
实验员们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一组组数据，所有的非理智情绪早在之前人体实验的一次次成功时，就已经尽数释放殆尽。
作为实验主角的实验体在这时候，已然只剩下提供数据的作用。
不一会儿，相关数据连带着实验体的资料就送到了乌丸莲耶手上。
乌丸莲耶看过后，将资料递到了乌丸苍信手里。
亲眼目睹生命禁忌被打破的乌丸苍信低头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资料数据，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专业数据。
心头掠过无数思绪。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资料最后附着的实验体资料上。
49岁、二代血系后代、高度相似的身体数据和骨骼年龄。
仅凭借这些实验数据，还有由一群血亲后代验证的药物效果，乌丸莲耶真就相信实验效果可以完美复刻到自己身上吗？
贝尔摩德的存在，真得有那么重要吗？
乌丸苍信眼底快速划过一道微芒。
结束实验的实验体被连人带舱的送到了生活观察区。
在乌丸莲耶的授意下，乌丸苍信抬腿跟着他一起，去到了聚集着众多实验体的生活区。
和乌丸莲耶同样穿了一身黑衣的乌丸苍信始终跟在乌丸莲耶身后不到两步远的地方，神情冷漠地穿过又一道道门禁。
在一众白衣实验员和实验体中间，两人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进到生活区内，乌丸莲耶率先去瞧了被归拢到一起去观察的那几个实验体们。
实验前，他们年龄不一，不论是从性别还是从身高体型，健康状况去划分，都能划分出好几类。
不过现在嘛，可以统称为未成年的小学生。
一群粗一看身高差不多，眉眼间或多或少有一定相似度的小孩子散落在观察区的各个角落。
透明的单向玻璃墙让他们如同动物园里被参观的猴子，一举一动都呈现在围观者的视线中。
而他们，近乎一无所知。
至于为什么会是近乎，那是因为其中一个在乌丸莲耶一行人靠近时，向本该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自己身影的玻璃墙，投去了视线。
非常敏锐的感知能力，可惜，身上流淌着乌丸的血。
听着耳旁乌丸莲耶和实验负责人不时响起的交谈声，维持着沉默姿态的乌丸苍信抬眼望向目光仿佛穿透玻璃墙，直直看向他所在位置方向的小女孩儿。
平静而又凉薄地感叹道。
同样瞧见这一幕的乌丸莲耶对此却连半点感叹都没有生出。
即便观察区里的人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血脉后代。在他心中，也只剩下实验体这一个笼统概括的标签。
实验室负责人自然是清楚以S为编号首字母的实验体都是眼前这位顶头boss的血脉后代。
但都到了沦落成为实验体的地步，实验室负责人也不会将这些人和其他实验体进行区别对待。
在实验室负责人和乌丸莲耶时断时续的交谈声中，乌丸苍信沉默地跟着参观完了生活在这里的S系列实验体。
虽然他全程没有怎么开口，但没有人敢忽视这样一个近距离跟在顶头boss身后的存在。
“哦对了，确认完之后，除了最后一个，剩下的都按照旧例处理。”
离开之前，被实验室负责人恭敬地送到电梯口的乌丸莲耶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语气随和地留下一道命令。
轻描淡写地决定了，绝大部分蜕变成幼年体实验体在结束观察期后的…生命终局。
被列为组织最高机密的地下实验基地外，
逢魔时刻已然成为了过去的一部分。
如今驰骋在天地间的，是落日余晖后的夜。
漫天星子下，深秋的晚风吹起了乌丸苍信外套的衣角，却并没有因此让他的脚步停留半分。
数个小时后，
搭载着乌丸莲耶和乌丸苍信的直升机抵达了一处私人庄园。
穿着黑西装三件套的乌丸管家侯立在一旁，恭敬地向走下直升机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夜安，先生。”
“夜安，少爷。”
走在后面的乌丸苍信抬眼扫了眼乌丸管家，微微点头回应了声。
“好久不见了，乌丸管家。”
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亮着灯的庄园主建筑。
被乌丸苍信一路从伦敦带回来，进入到核心实验基地时留在直升机上的乌鸦终于获得放风的自由。
爪子一松，翅膀一展，便欢快的向着夜空飞去。
等到它终于玩尽兴回来时，乌丸苍信已然洗漱完，换上了睡衣。
没多久，原本亮着灯的房间便悄然熄了灯，半开的窗户恢复成了关闭状态。
夜，在时间的流转中，很快就迎来了晨曦的欢送。
而后朝夕轮转，日升月落，肃杀的秋风渐渐染上冬的气息。
…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乌丸家最专业的两支私人律师团队带着一只黑色密码箱，出现在了这座私人庄园。
在乌丸莲耶和一众律师的注视下，乌丸苍信签完了密码箱里的所有文件。
随后，律师团队前脚刚走，乌丸莲耶和乌丸苍信后脚便离开了这座居住了小半个月的私人庄园。
也就是在当天晚上，
一场由乌丸莲耶主导的深夜会议在夜深人静之际，悄然召开。
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唯一散发着光源的，是正在工作状态的投屏设备。
获得旁听资格的乌丸苍信安静无声地跪坐乌丸莲耶身后角落位置，其余出席会议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瞥见个大致轮廓。
从会议开始到结束，乌丸苍信都很安分，不仅从头沉默到尾，就连头都未曾抬起过。
但会议的一切内容，他都听进了耳朵。
即便视线始终只盯着地板，也不影响他知道其余参会者们的身份。
光鲜亮丽的身份下，不仅是组织背后的支持者，也是渴求永生不死，想要逆转时间洪流的一份子。
现如今，生命禁忌已然被打破，接下来，就是分蛋糕前的清场工作了。
“祝我们，合作愉快。”
乌丸莲耶平静地落下了会议结束前的，最后一句祝福语，